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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呆了一會兒:「跑——」他就要轉身跑,但忽然頓住了,很困惑地看看自己跑的路線,立馬停住,嗚咽了下:「不跑……我,睡。」
他也只是跑開半步。
程錦朝一邊留意四周黑暗中會不會冷不丁跳出個人來,一邊盯著這行動遲緩的人,想了想,還是趁他背過身子往窩棚去的時候變回人形,拍了拍他肩頭。
他又回過頭,冷不丁地看見個人,也沒有什麼反應,過了會兒,眼珠子才聚焦起來:「仙……道……道長好……我一天兩頓飯,睡得飽,吃得好……我挖礦很……很……很……下一句,下一句不記得了。」
這一連串,像是提前背下來的,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眼神空洞,很艱難地聚焦在程錦朝臉上。
程錦朝的人形,說句不害臊的話,是個美人,即便不是誰見了就驚嘆一句的程度,也沒遇到過這樣呆滯仿佛什麼都沒看見似的,她忽然探手拉住了他。
道長,緊接著是一串話,沒有背會,看起來也沒有什麼背的機會,程錦朝心裡忽然想起之前,張弓城城主手中的玉符,還有院中的靈草,這些既然他沒有去拿,或者是商隊捎來,也或者是有人送來,現在看來,是荒山宗有人給他送過來,還來過神羿山。
神羿山的人為了讓奴隸的工作看起來交代得過去,交代了這些奴隸說這些話。
荒山宗雖然遙遠陌生,但它仍然像天衡宗一般是個龐然大物,有巍峨山門,矗立在眼前,人或妖在其中都顯得渺小。單憑她自己,涉及到這樣龐然大物的事,絕不敢輕易去插手。
好像每條道路盡頭都有一個暫且難以通過的關隘,荒山宗就代表著她所能看到的路也暫時到了盡頭。
回去復命吧。
她心裡這樣想,忍著想再往深處看的念頭,忌憚著那日所見過的強大的力量。
去告訴尊者吧,她要及時離開,免得被人注意上,就要惹不必要的麻煩。
面前這人,她遲疑了片刻,雙手是無力的,她身為妖,目睹人的苦難,內心錯綜複雜的感情轟然塌陷,雪崩似的把心砸出一個傷口。
最終,只能捋平了他的衣襟,這表情木然的人就像個幼童,被她拍了拍身上的灰,也乖順地被她轉來轉去,只是為了抹平衣裳。程錦朝拍了一下,又無助地擦擦他的臉,低聲說:「回去睡吧,別告訴人我來過。」
他呆呆地被她撫過衣裳整理儀容,還是那聚不上焦的雙眼,還是充滿裂紋的皮膚,嘴唇翕動著,也整理不出一個字。
他沒有走,腳步要踏出去,又忽然不動了。
在那個陌生人離開後很大一會兒,他消磨了短短的休息時間,捂著胸口,體會著熟悉而陌生的悸動。
不知道為什麼,麻鈍了很久的雙眼忽然湧出淚水,他過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在哭。
「娘……我好累……我好疼,我想回家……」
他竭力繃直後背,張了張嘴唇,淚水流進嘴裡,他嚎啕大哭:「娘——我想回家……想回家……」
第72章 入世篇29
程錦朝穿行在亂石堆中,但來時的路已經被兩個軍士堵住了,她雖然存心要逃,把這兩個人掐暈過去也未嘗不可,但還是力求穩妥,繞了個路,沒想到再出來時,這了熟於胸的路線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片亂石堆。
迷路的狐狸沉吟片刻,想原路返回時,一陣吞天蔽日的大風把她從石壁上吹落,摔進亂石堆中。
她沒有動用靈力,只好使著自己並不純熟的外家功夫攀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扛過了這陣突然的亂流。
神羿山的風透著一股詭異,程錦朝行走在亂石堆中,像是走在一片被人用墨水潑過的畫上,四周都黑沉沉一團,她離得近了,反而看不清那巨大的尖刺是什麼,它們在她眼底愈發龐大,愈發接近——然後,她感到某種錯覺,它像是動了動,然後——一陣狂風把她拋起,吹進了石頭縫裡。
她又變成狐狸,極力縮小自己,把下巴貼在地上,四條尾巴捂住被吹得快要飛出去的耳朵,爪子狠狠撓著岩石,又躲在了一塊稍微大些的石頭後頭,扛過了第二波狂風。
她驗證了自己的猜測,每當她意識到那尖刺似乎動了的時候,狂風便會接踵而至。
於是,她一邊盯著那尖刺一邊趕路,躲過了狂風,快要走出亂石堆時,獸類的敏銳聽覺叫她聽見了依稀的水聲。
水?她豎起耳朵仔細聽,疑心自己是聽錯了。
緊接著一陣狂風,把狐狸耳朵吹趴下,她低著頭,等這陣風過,狐疑地循著這聲音去看。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居然看見了一條長長的寬闊的河,詭異地出現在山外,在乾裂的大地上突兀地流淌奔涌,拐向山的更深處。河邊都是亂石堆,被風吹得七零八落,河水上,蒙著無比駁雜的靈氣。
狐狸走到河邊,河水倒映著她扭曲的影子,水面平靜得像上好的水晶,沒有被這股風吹起半抹漣漪。
平靜的河水下,像是有什麼在咆哮著,狐狸伸出一條尾巴尖點在水面上,捲起了一陣陣咆哮的亂流。
她再次低頭去看,紅狐的耳朵沉沉耷拉下來,月白的耳飾微微晃動,那隻耳朵聽見了水底下的呼喊,錯亂著,倒映著不知何年何月的戰爭。
這是,靈海的水。
靈海離張弓城還有很遠,怎麼會出現在神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