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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憤怒。」
「我只是覺得可笑,我從前以為我們張弓城最壞的不過是那頭豬,但人的欲望能有多大呢?我一直有猜測,聽你一說,我才確定了,那頭豬,也不是射箭的人,他上頭還有修真者,修真者上頭又有誰呢?」
「射箭的人?」
「就是,把張弓城變成這副模樣的人。」
程錦朝無意糾正修真者是否是幕後黑手這件事還有待商榷,只是道:「你好像退縮了。」
「我沒有。」
狐狸垂眸:「我想,若修真者真是索要靈石的幕後黑手,修真者的目的是為了修建鐵壁,鐵壁的目的是為了抵禦妖族,歸根結底,所謂『射箭的人』其實不是人,而是妖吧。若沒有妖,後面所有事都不會有。」
「太遠了。」沙茗笑笑,撿起一塊木頭扔進火爐。
「遠?」
「我們連人都對付不了,那些修真者和妖的事——」沙茗忽然止住了,若有所思,「人都為自己的事奔走呼號,再遠的事就不去關心,最後,大家都沒有路可以走,只能背水一戰。」
程錦朝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說這些,只心裡想著妖族禍亂帶來的一連串的事,攥著衣裳沒有作聲。
第70章 入世篇27
沙茗等人對舉事之後隨之而來的搜查,並沒有看起來那麼漫不經心。
天還未亮,沙茗就起來,帶著一夜未眠的狐狸順著暗道鑽入了昨日進去過的大廳,將她放在這裡:「應該搜查不到這裡,若是有什麼動靜,你只管自保就好。」
程錦朝道:「你要上去?」
「只怕清晨起來清點人數,挨家挨戶地查印信,我家裡突然多出你來,不好解釋。若是衝著我來,你正好逃離。」沙茗從囊袋中分出一枚飛鏢給程錦朝,看她只有一柄短劍,又遞給她一枚。
「若是城中軍士一小支圍堵,你們索性吞下這一支,劃定地界,光明正大地打進城主府……有這樣的選擇麼?」程錦朝問道。
「你當我們是很多人麼?多的是那些事不關己不開口的,不賣我們便是大善人了,我們勢單力薄,唯有刺殺這條路。不說了,醫者,若搜查結束後我還能回來,再辛苦你為我包紮傷口了!我雖然不知道你從哪裡來,你也不知道我的生平,你要是能順利離開,勞煩你把我們這裡的事告訴別人,別叫人忘了我們!全天下的靈石,有四分之一出自張弓城,我們張弓城的靈石,沒有一塊不帶著血的!記住了!」
若程錦朝真是外地來的醫者,或許也不會這樣憂心。
偏偏這個醫者披著人的相貌,內里卻是賊眉鼠眼的狐狸,她不是人,一路上見過的事也沒有這樣的,若說這樣的大城,她只能以離星城為參考,想起姚一行擠眉弄眼的樣子,再去看自己從屋頂窺見的摸著玉符的中年人,心中怎麼也想不通。再次追想母親的教導,想起熊爪城和熊心城有點小狡黠卻很踏實的人們,還有在天衡宗所見到的少年少女,自己一路上遊歷所見過的辛苦生活卻仍然善良的人們。
若按天道而言,人性本善,因人呼吸靈氣,吐納循環,不像妖,褫奪毀滅,吞進去便不再呼出,本性是惡。張弓城的處境,叫程錦朝喘不上氣來,追根溯源地往高處想,無論如何也不肯怪到什麼修真者頭上——修真者是有道心的吶!
只能再往前想,便想到了狐王唐若,想到了三百年的動亂,最終權力聚集在她一狐身上,對狐族之外的所有種族都那般殘忍,而這也並不只是狐妖自己的錯,這甚至談不上錯,是人和妖的本性不同。人為了抵禦妖,才有了這樣的悲劇,妖,便是罪魁禍首,便是禍亂之源。
若說這些靈石都帶著血,那使人流血的,不正是妖族麼?
作為妖,她是這樣想的,雖然懵懵懂懂也會想為何同樣是產出礦石的城,張弓城是這樣的悲慘景象,離星城卻又是那樣生機勃勃,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狐狸年輕的生命中,並無什麼知識可以被她參閱。只吐出一口濁氣,冷靜地運轉心法,等再睜開眼,便決定了,她不會置身事外。
若以明塵的教導來套用現在的問題,若惡也有一條河,源頭便在妖,支流上的惡,便是各自的問題。她作為一隻根源之惡的產物,想要溯游而上地去尋找病症。
睜開眼,氣息平穩,面容又恢復了素日的板正,把彷徨和不安藏起,狐狸搓搓臉,摸過耳垂,屏息朝著來時的路回返,緊貼暗道時,聽見了外頭的動靜。
沙茗回去後,把外衣脫去,又自己清洗了傷口,讓血腥氣少了些,重重地包紮著,換了身薰香的衣裳,在最外的屋子裡把火燒得極熱,坐了一口鍋,扔下大把花椒與姜,從地窖中翻出不知何時儲存的一條帶血的羊腿,橫在屋子正中,靠近火爐,皮毛被火燎過,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
等軍士搜查上門,不光聞不到血腥氣,還被混合著的這股要吃肉鍋子的氣味嗆到了,盤查過她的身份印信,又問昨天有沒有見到過什麼人在街上。
沙茗:「我都沒有出門,不知道呢。」
「最近據說來了個外鄉人——若是見到了,不要留宿!早些報告!」
「是是是。」沙茗不耐煩地把刀戳進羊腿,翻了個白眼。
等這幫沒用的軍士離開,沙茗剛提起羊腿,便看見暗道中鑽出來的程錦朝:「你出來得太早了,也不怕那些人折返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