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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該死的,這該死的母狐狸,用一雙可憐的眼望著她,那雙通人性的眼睛流出滾滾熱淚,似乎在哀求她幫忙。
她怎麼會幫一隻狐妖?她能幫上什麼忙?
她並不理會,卻也失去了親自掐死它的勇氣,慢慢爬到另一邊,要看狐狸自生自滅。
妖怪怎麼會這樣厚顏?她才爬出去沒幾步,便被憤怒充滿,轉頭返回時,卻看見這狐狸竭力挺身,嘶吼幾聲,渾身流光一閃,竟然化作了人。
一個渾身未著寸縷的傷痕累累的女人,腹部隆起,正艱難地撐起後背,靠在樹邊,似乎想要拽出她的孩子來。
可恨的妖的概念一下子被擊破了,程素年張皇失措地看著這個女人。
心裡明知道這是個狐妖,可一旦變成人形,和自己一樣的人形……這狡猾的狐狸,如此通諳人性!竟然知道化作人形搏取她的同情!
可她沒有辦法,一旦面前是一個柔弱無助的正在分娩的女人,她不受控制地流出淚來,像母親平時做的那樣,低聲道:「吸氣……呼氣……」
她痛哭出聲,恨自己懦弱,在全村人都死盡的時候,看見一隻狐妖化作的人,就妄想她並不孤單地活著。
那女人極其痛苦,卻又喃喃低語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們……」
孩子這個字眼觸痛了程素年,她屈身在女人腿間,軟弱地推女人的肚子,聽天由命地用髒污的血淋淋的手去產道拽那讓母親如此痛苦的孩子。
她要看看這狐狸生出來的,是小狐狸還是——
是個手腳俱全,皺巴巴的女嬰。
沒有尾巴,沒有怪異的尖牙利齒,只是普通的,甚至看起來很健康的一個……女孩子。
她雙手捧著這小東西,看她的臍帶聯結母體,而那母親,卻再也支撐不住,化為原形。
和狐狸緊連著的臍帶刺痛了她的眼,這是這孩子是妖怪的鐵證。
她殺不死母狐狸,母狐狸也活不久了,這小狐狸弄死,是輕而易舉的事。
只要撒手,摔在石頭上。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她托起女嬰,要往地上摔下去。
手中的輕飄飄又沉甸甸的份量壓得她喘不過氣。
該死,她不是妖怪……她不是妖怪,不會同類相殺,她……手裡抱著的,是一個人形的嬰兒,是人形……
嗚哇——
手中的嬰兒爆發出悽厲的一聲啼哭。
仿佛在她腦海中狠狠敲了一記,她愣愣地抱回女嬰,回過頭時,發現母狐狸戀戀不捨地望著她——肚皮卻沒了起伏。
懷中的孩子哭得愈發悽厲了。
程素年忽然大放悲聲,像是要壓過懷中的孩子的哭聲。
她恨自己懦弱,她心軟了。
孩子為母親啼哭。
這樣的小東西,怎麼能懂得失去母親的痛苦呢?
可是,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極其可悲地抱著個妖怪的孩子,以為並不是只有自己可悲地活著。
她生吃了母狐狸的血肉,用它的毛皮包裹它的孩子,在渾渾噩噩的血色中度過艱難的幾日。
終於走到一個有人的村子。
「我叫……程素年,這是我的女兒。」
第27章 熊妖篇01
沉默在二人之間橫成一道朦朧的霧氣,穿過遠山,漫過小道,遮在程錦朝眼前。
一聲清亮的啼叫乍然響起,一隻鶴裊裊停在明塵面前,銜走明塵手中的玉簡,翩然而去。程錦朝這才注意到明塵記錄了些什麼,抿著唇探頭探腦地望了一眼,又低頭眼觀鼻鼻觀心,想著自己是不是不該把母親的經歷說出來。
母親的經歷對她而言也是一種傷疤,然而亦是造就,母親坦然告訴她,她的狐狸母親是那樣愛她,愛到願意把她託付給一個孱弱的凡人。
是因著她兩位母親的愛,她才在人性與妖性之間徘徊不定,不會輕易否定自己為妖的感覺,卻也不敢停下追尋人性的良善。
可告訴明塵,這就不是傷疤,仿佛像是獻媚。再好的記憶,給不懂的人分享,就像是將美玉獻給野豬,平白糟蹋了。
心內忐忑不安,在心底稍加思索,決定用另外的事蓋過去:「尊者,我很想和您一同下山。但下山之前,請您允許我先回去和生虎與躍海說一聲。我和他們約定,寫了信就去找他們。」
「路途遙遠,可以讓他二人同行。」明塵道。
程錦朝瞪大眼,幾乎不敢相信,可身子率先雀躍起來,尾巴晃了又晃,顯出她的高興來。
明塵指了指腳下:「我在此處等你。」
「那我去催他們。」
她轉頭就跑,輕盈地跳入一片黑暗中。
另一面,浮出一張輕薄的面孔來:「你還是要跑?」
「扶火長老,我不過是去陪弟子探親。」
「我知道你想去望月城。定平封鎖了消息,我只探出了一點,你要聽嗎?」
明塵繃著臉,儘量不顯出自己的急切:「聽。」
「拿你的秘密來換,」扶火身穿白衣,與黑衣的明塵相對而立,又極為輕佻地四處看看,眼神流轉,笑盈盈,「我去了離星城,問過了替你值守的定昌,本是聊聊望月城,沒想到閒談時,說起,有個叫程錦朝的少女,本是救了離星城的恩人,卻當街變成了妖怪。」
明塵面容不變:「哦。」
「那你身邊的那個……」扶火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