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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雲正在收拾藥箱,瞥一眼換衣服的程錦朝:「老師,你夜裡出去了?」
「唔?」
「鞋子。」
程錦朝瞥見鞋上還沾著河邊的濕泥,眼珠子微錯,面色沉靜:「是的。」
霜雲也沒有多問,兩人各自忙碌後,程錦朝叮囑了些今天的病人要注意的地方,便輕快地出去了。
為了方便為眾人醫病,程錦朝的帳篷安在兩支隊伍的中央,離軍士們的帳篷很近,距離秋娘她們這些女閭中的刺兒頭就很遠。她早上起來騎著馬跑去那邊,看那頭的女子們已經二十人一夥開了飯,明塵今日給大家舀粥,左右手配合得比不瞎的人還好,旁邊秋娘像是看自家孩子似的眼神欣賞,單手端著碗,把空蕩蕩的另一隻袖子索性裁掉了做手帕,搭在膝頭。
程錦朝下來,秋娘就起身了:「醫者來了啊。」
「秋娘早。」狐狸並不避諱,笑著走到灶邊,毫不客氣地捏起一隻碗來遞過去,明塵一接,眉頭微皺,勺子一抖,好好的一碗粥就成了半碗,再推到狐狸手裡。
她並不在意,趁著灶邊只有她和明塵,壓低聲音道:「我今天要做件壞事。」
「滾蛋。」
狐狸端著碗挪到一邊,舔著碗沿思索片刻,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心裡翻江倒海地顛勺,想把自己的心事倒出來,吞米湯的時候把心事也吞了回去,看著灶邊忙碌的並不美貌的阿阮下飯,把碗一洗,便往營地北邊跑去。
拴好馬,就聽得不遠處吵吵鬧鬧,高處還站著亭燕,她便走近,正好聽見一個軍士問道:「許長官怎麼能說醒過來就醒過來呢?醫者姑娘都說了不行。」
亭燕道:「我也很難過,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醒過來,非要跑去河邊。各位兄弟是知道的,我的帳篷在那頭,離河近,我也嚇了一跳,派人看著,你們也知道,我年輕,沒有什麼本事,凡事還是靠趙大哥拿主意,我也一向覺得他是面黑心善的人,我就半夜跑來找他——在這兒值守的可不是我帶的兵,不說胡話,是不是有這回事?」
被拉來作證的值守的軍士想了想,昨夜的確是有這回事,便作證說:「他確實半夜匆匆跑來,喊我們隊長,還哭了,我們都聽見了,隊長還說他毛都沒長齊。」
「那許勒怎麼就能突然就站起來,還跑到河邊?」
亭燕辯屈道:「他就是起來跑走了!他是長官,我還能攔著不讓嗎!你們若說我瞎說,你們——」
他在高台上,被幾個質疑的軍士圍著,一張方臉都快憋成圓的了,滿臉委屈,可他畢竟站得高,很快便看見了人群外圍站著的程錦朝,立即高喊道,「你們去問醫者去!醫者說他不行,可,可也沒說他就完全沒希望治好了呀!我也是看著他可能會好,不敢放棄希望才悉心照料,你們怎麼能這樣揣測我!難道我撒手不管,你們才要叫好?」
亭燕話音最後,委屈得就要解開甲冑:「你們不信我,那我,我也沒有辦法了!我本來就沒有什麼本事,又年輕,人們都不服我,我也是為了長官!既然如此,那我不當這個軍士,我也隨長官去好了!都別攔我!別攔我!」
他就像只野豬一般猛然地衝出人群去,被幾個軍士狠狠用身子一擋,可他力氣大,竟然真的撞開了人群,抱起一塊大石頭,大喊道:「長官!我冤枉!我來陪你了!」
說著,在人群驚呼中,把石頭狠狠地往頭上一砸。
軍士們捉住他,把石頭搶下來,然而亭燕的額頭上已經是血痕一片。
幾個逼問得比較緊的軍士看他這般決心,也有些遲疑道:「我們又沒有說你不好,不過是覺得奇怪,仔細問問罷了,你這是做什麼?我們可沒有要逼你的意思?」
則有旁觀的不了解起因的人看他頭破血流,呵斥那逼問的軍士道:「你們這些人,老長官出事不見你們出來端屎倒尿,出了簍子倒是第一個過來興師問罪,亭燕隊長一向是個老實人,我們都信得過的!你們這麼逼他,是什麼居心!」
眼看一群人吵吵鬧鬧就要廝打起來,程錦朝適時撥開人群,借了幾分巧力:「借過,借過,怎麼了?」
說著,她已經走上了台,裝作看傷勢的樣子走向亭燕,把旁人拉開,拽住亭燕袖子:「你這是做什麼?嫌我治不好病?自己尋死了?」
說著,便要從腰間的藥囊找些什麼藥,那亭燕只低頭道:「是我衝動了,不勞醫者關心。」
程錦朝略一思忖,決定替他把謊圓上,血淋淋地作幫凶,低頭若無其事問道:「許勒怎麼樣了?這些日子別懈怠,身子雖然是好了,神智還是有些不清楚,得再用藥來——」
「醫者!」亭燕噗通一聲跪下了,涕淚滿面地匍匐在她腳邊,「對不起,我沒用……我沒用……」
她才一開口,亭燕就明白了,心思一轉,知道了這醫者必定有所圖,想起之前靈州來鬧事喊著契約的那幫人,大約明白了什麼,反應極快地截住了她的話。
「出了什麼事?」程錦朝也「滿面肅容」,和亭燕演起戲來。
「昨晚,長官用過藥,沒想到就胡言亂語些聽不懂的話,自己飛也似的跑了出去,在河邊一動也不動,我又驚又怕,就去找一隊的隊長來,他做事一向穩重。沒想到,他過去後,居然一把將許勒長官推進河裡,對我道『你還伺候這廢人做什麼,殺了他,不如我們三人回去平分賞賜』,我不肯從,他就要殺了我滅口,我們就在河邊扭打起來,然後,他就失腳滑進去了,我也不會游泳,回來找人幫忙時,已經不知道他哪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