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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感慨,妖在年幼時,也有極少數有悲憫和善意。就像你,就像這隻小狼。但當他們成年,就殘忍無比,沒有先生教導,也沒有外力施壓,可見善良的妖只是本性未曾甦醒,還未來得及作惡,」
明塵尊者在笑。
「我幼年時和一隻小狗朝夕相處,它乖巧伶俐,是我最好的玩伴,有一天意外發現它是妖,我相信有我教導,它必不會行惡。我處處隱藏它的蹤跡,為它開脫……
「下場,就是全鄉的人被我的輕信害死了。而我的眼睛,也是被那隻狗活活剜出來的。
明塵尊者說過這些,從她手中拎走了狼崽,雙手溫柔地托住它護在懷中:「我只能給你兩日,我離開離星城前會殺你。照你所說,去安置那個孩子的去處,眾人前,我不會說你是妖。」
程錦朝垂著頭,聽見明塵尊者又輕聲道:「得宗門中接替我照顧離星城的人來,我才能走。我歸心似箭——你的兩日最後夠不夠數,我也不清楚。」
第12章 離星城12
程錦朝把明塵尊者的話捧在心裡,惴惴地進了城。心裡游移不定地想著一隻狗和一個孩子的故事,想不出自己何德何能,要聽尊者解釋殺妖的緣故。
她從城主府出來,是尊者放她離開,姚一行還不知她是妖,遇見她的時候露出笑容:「尊者是不是看中你了?」
程錦朝:「啊?」
姚一行激動起來,雙手亂擺地比劃著名:「就是,就是仙緣啊!我看你們飛出城又回來,這是何等殊榮!不是仙緣?」
程錦朝笑笑:「不是。」
「那是什麼?」城主懷著街坊式的熱絡,眼睛明亮,若不是顧及男女有別,恐怕就要纏上來問東問西了。
她瞥一眼院門,仿佛要從庭院中的寂靜里剝繭抽絲,找出自己的答案來,仙緣?不,是刑期,是她自找,求仁得仁,心中把身後事沉甸甸又輕飄飄地想了一遍,對城主一笑,沒有存心克制,流出狐狸的妖媚:「你不如去問尊者去,叫她告訴你。」
姚一行想了想,想不出自己去碎嘴婆子似的跑到尊者面前問程錦朝的事,連連搖頭,看程錦朝笑意深深,笑道:「恩人說笑了,看起來是比仙緣還好的東西。」
程錦朝斂了笑容:「或許是。」
隨即頷首告辭。
阿素還在長老處等她。
其實本不能算等她,因她走時就說,此去不一定回得來,叫阿素不必等,走得很堅決,沒有一步三回頭,卻也知道阿素就坐在長老處里一條長廊上的木欄杆上,把兩條腿晃來晃去。
程錦朝看見阿素的時候,那孩子就坐在欄杆上,探頭往外望,看天上的彩繩綴著一隻只籃子,事官忙忙碌碌地站在高台上取信下來,投入不同的竹道。竹道彎彎曲曲,伸進窗欞之間,有人伸出手來接信,那些信在竹道中飛行,擦出細碎的像風一樣的呼嘯,院子中偶爾傳出人聲,人的聲音和風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阿素就歪著頭感受這一切,看見門口走來的程錦朝。
程錦朝身上的紅衣顏色暗沉,衣裳上總有些細碎的切口,血污的袖口都還沒來得及洗淨,紅色愈發暗沉,有的地方髒得要命,泛出血色的烏黑。身側沒有了劍,程錦朝顯得不那麼挺拔,甚至更讓阿素想起火紅的狐狸——接受相依為命的人是只狐狸精這件事對阿素來說很難,但是她別無選擇。
她經常開玩笑說程錦朝是狐狸精,這人在無意之中就去勾引了誰,笑起來也有些狐媚子氣。被她一說,對方就聽她,總是板著一張淡泊沉靜的臉孔,卻實在不適合她,走到哪兒,就在哪兒拈花惹草,處處惹禍。仔細想來,狐狸怎麼能塞進人的性子裡呢,狐妖生來就是造孽的,她註定要為程錦朝操更多心。
「尊者放你回來了,怎麼說?」
阿素說的是望月城的事。
程錦朝此時卻格外地笨拙,像是不懂她的意思似的,眨眨眼,想了一會兒道:「阿素。」
「別用這種腔調喊我,噁心。我自己的印鑑弄好了,我還沒想好回家還是留在這兒,想來想去你總得回家吧——」
「我還有兩日。」程錦朝輕輕打斷她。
「……所以就還是回家吧,」阿素麵無表情地續完這話,把程錦朝仔細打量一遍,昂起頭,很是理直氣壯地叉腰,「你得送我回家。」
「我恐怕不能……」
「那就別說。」
阿素心裡有些不妙的預感,她伸直兩條腿看自己走了一路的細胳膊細腿,她怎麼走,身體也沒見強健起來,她一個人怎麼能回家呢?回到家裡,也不過是間破敗的空屋子。她還要去見程錦朝的母親,獨自回去,她要怎麼交代呢?仔細想來,那位女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程錦朝是個妖怪呢?還是說她也是?可她實在是個很好的人。
「真沒用啊程錦朝,你看看你,根本送不到我望月城就要打道回府,口口聲聲說要帶我回鄉,現在又不能了,還有比你更沒用的麼?我勸你還是把話收回去,不然我可要瞧不起你。哦說起來一路上是誰帶誰走啊,還不是我在操心行李操心馬匹,稍微交給你,你就辦砸了,你看看有這樣的理麼?沒了我你可怎麼辦呀……」
阿素嘟囔過,程錦朝還杵在原地,像根漂亮且無用的木頭,除了一身好皮囊長得漂亮之外簡直一無是處,還比她大幾歲,又老又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