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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只有你母親。」
明塵這一串話都是波瀾不驚,明明是疑問句,卻都不像提問。
「是……我母親還未出嫁的時候撿了我。為了我,也沒有去尋人家成親。」
「繼續寫。」
明塵尊者轉身,用竹杖探路,輕輕貼牆站立,似乎是在等她。
程錦朝受寵若驚,可心裡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窗戶忽然開了,高壯少女探出頭嘟囔道:「你還在寫啊,有那麼難嗎!和你親娘有什麼不能說的!就說一切安好勿念。」
明塵循聲轉過頭去。
少女忽然僵住了:「誒?你誰?」
程錦朝急忙跑過去:「許姑娘!這是我……我……這是明塵尊者!尊者,這是我的朋友,許——」
砰——
尊者的竹杖精準地敲在她肩頭:「去寫你的信。」
「是。」
她跑回桌前,咬著指頭斟酌語句。
那高壯少女呆了呆,居然興奮起來:「好!錦朝不和我比力氣,您能和我比嗎!我好知道人外有人——」
明塵只是淡漠地轉過頭,一手扶住推開的窗戶要推回去,平靜道:「不能。」
程錦朝悄悄抬著眼,低頭冥思苦想,卻被明塵打斷了:「寫不出來,就不要寫了。」
她默默不甘心地收起紙筆。
第26章 天衡宗14
程錦朝不會大膽地要明塵尊者始終等著。本就寫不出,把對母親的思念化成呼吸吞吐出去,靜靜地跟隨尊者。
兩人一起走出院子,程錦朝偷偷背過身行禮,感謝高壯少女為自己搞來的紙筆。
對方並沒說什麼,高壯少女向來異想天開,大大咧咧,前些日子還說自己要當宗主呢,也不把明塵的冷臉放在心上,擺擺手就關窗睡去了。
她和明塵走在小路上,路邊的燈悠悠地發出細微的靈氣,明塵走得不快,程錦朝無聲地跟在後頭,時不時看看路,確信二人是在往登雲梯的反方向走。
忽然,明塵停下了,略微歪了歪頭,似乎在感知什麼。
程錦朝極目遠眺,在黑暗中看到一個人影,身著灰袍。
在她開口之前,明塵已經感知到了,原地低頭行禮:「執教長老。」
程錦朝跟著行禮。
執教長老也並未走過來,只端莊地望向這邊。
視線停留在程錦朝身上,又掠過,再到明塵身上。
程錦朝大著膽子看執教長老,妖怪的視力很好,她漸漸看清執教長老的神情,那個滿臉皺紋卻仙氣飄飄的女人望著明塵,神色變幻了好幾次,從初遇時冷淡審視的表情,逐漸變成了對後輩的慈愛神情。
然而只是一閃而過。
執教長老輕聲道:「知道下面的事了?」
明塵:「眾長老有些議論。是晚輩不好,沒有親自教導弟子。」
「我趕走那三個弟子,不是因為他們錯,是我們不好,天衡宗如今沒有強有力的宗主,外門弟子才有此事。」
「希望宗主身體快些好起來。」明塵垂眸。
「你知道的,」執教長老淡淡地提點她,「你知道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明塵似乎在發抖,然而,只是堅定地握住了竹杖:「若我能,我就去做。」
程錦朝在旁,揣測明塵尊者的意思。
執教長老卻是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就消失在夜風中。
程錦朝想起執教長老與自己說的那些,可此時語言顯得蒼白,她只僵硬地補充道:「執教長老,她要你去爭,說什麼天下大勢,但要去爭……」
「我會是下一任宗主。」
明塵語氣很輕,卻不容反駁。
好像當初對程錦朝說,要除滅天下所有的妖怪那樣。
程錦朝不說話了,她感覺明塵尊者在勉強自己。
「占卜的結果是我,成為尊者的是我,宗主弟子是我,我除了爭,別無選擇。但——我不願在宗主還活著的時候,就當他已經死了!」
明塵重重地敲了敲地面,又輕笑著搖頭:「再者,如今我的道心經受考驗,現在的我,還不能。」
能與不能,明塵尊者自己有自己的答案。
程錦朝並不去理會這些,只是悄悄地長出一口氣,撫著胸口,想著天衡宗的眾人。
眾人皆有道心,道心皆有不同,可如今看來,眾人不同的道心匯流一起,成了天衡宗的,竟然那樣一致,像是七彩的虹匯聚在天的盡頭,明媚光輝。
二人繼續行走。
明塵問道:「在山下跟隨外門弟子修行,感受如何。」
程錦朝說不出感受,她今天的感受好像被封存了,家書寫不出,連感受也無從說起。
憋了半晌,她才概括出自己的心裡話:「尊者,我覺得這裡很好。有些時候,能夠忘記自己是妖,很快樂地修行,有朋友,就連討厭的人都不令人討厭,但夜深人靜一個人休息的時候,會想起自己的身份。我是妖,竊取了別人修真的機會,竊取了一些,不屬於我的快樂。」
明塵尊者站住,程錦朝抬頭,才發現身邊立著一塊石碑。
石碑上寫天衡宗三字。
「出了這裡,就是普通的下山路了。」明塵撫過石碑。
程錦朝默默抿著唇,望著石碑不遠處彌散起的白色霧氣,霧中寂靜安寧,她忽然拉住了明塵的袖子。
明塵疑惑側過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