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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蛋。」
明塵吝於誇獎,今天這番話已經用完了所有的褒揚,聽見程錦朝的腳步聲遠去,四周的人聲才漸漸浮起,她要把這擔水擔回去,再把髒衣和木盆拽到河邊來洗。
水聲潺潺,她難得放鬆休息了片刻。
想起幼年時,她挽起褲腿在小溪中捉魚蝦,她的狗搖著尾巴無條件地聽著她的命令,往這邊找找,往那邊嗅嗅,把兩隻前爪刨動起來,挖出好些晶瑩剔透的玄青石。
她那時從未想過那種隱隱閃著光的剔透石頭會成為她的眼睛,她捧著一堆石頭細心地挑揀著,狗舔著她的臉頰,在身邊快樂地撒歡。
失去家人之後,她跑得很快,飛得很高,高到同輩人都望著她,她高高在上地成為了尊者,揮手間風雷涌動。因為跑得太快,很少停下來追憶往昔——準確說,經常追憶那些痛苦,像用一把刀割著背後,好讓自己跑得更一往無前。
很少追憶那些快樂的事情,每當想起那些燦爛的還有色彩的畫面,不出一瞬,就會被血色淹沒。
如今,竟也想起了一些快樂的日子。
抿著唇微微笑著,縱容自己偷懶,坐在河邊多想了一會兒她曾經看見過的色彩繽紛的世界。
其實她想問問狐狸的計劃是什麼,卻理智地緘口了。
流水沖刷著尿盆,三隊小隊長亭燕蹲著,姿勢一絲不苟,旁邊有人問道:「真是你在刷便盆啊!那個許勒也不是什麼好人,你伺候他做什麼?」
「總歸是軍長,要遵守規矩嘛,不管他的話,回去也沒有辦法向長官交代。」亭燕笑呵呵的,他蹲在下游的下游,沒有污染人和牲口的用水,人也不多,憨厚地刷好了,提著便盆回去。
那問候過的人走了,卻遇上幾個閒來談天的人,議論起來:「那三隊隊長亭燕是個好人啊,別人都不管老長官了,他還念舊情,據說這三個隊長都是許勒一手提拔起來的,關鍵時刻,還是要看誰是好人咯!」
亭燕刷便盆是在偏僻處,議論卻是在人群中。旁人聽見了,難免談天說起來,營地封閉沒什麼事,這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迅速傳開了。
誰也沒注意到最開始跑到人多處議論的那幾個人中,就有一個過了會兒換上了甲冑值守去了,站得也遠,誰在乎最開始這話是誰說的呢?
到了晚上,一隊隊長卻被人拍醒了,睜開眼一看,一個方方正正的小伙子正哭喪著臉看著他,不由得咕噥道:「這不是大好人亭燕嗎!怎麼了大半夜鬧鬼呢這是!」
「大哥,許勒長官……許勒長官醒了!」亭燕大聲嚎哭起來。
這一嗓子哭得黑臉漢子立即披衣下床,一邊利索穿衣服一邊嘲笑道:「那你在這兒哭什麼!不去舔他的屁股去,在這兒跟我說什麼!他有說什麼沒有?」
「許勒長官醒來,就坐在河邊,一句話也不說!您快去看看吧!」
黑臉漢子剛穿上鞋,不由得揮揮手:「到底是毛都沒長齊的小孩,這點事哭什麼,他醒了無非就是吃喝拉撒,坐河邊就是憋得慌,還哭,走,帶我去看看!」
「我有點怕,我能帶幾個人一起去麼?」
「隨意隨意,快點!」黑臉漢子一緊腰帶就跑了出去,亭燕急忙跑著跟去,身後跟著六人小隊。
黑臉漢子奔向河邊,真就看見了許勒在河邊坐著,但不知道為什麼,姿勢有些詭異。
荒郊野外,雖然是久久沒見到妖,淒風陣陣,漢子還是忍不住搓了搓胳膊,總感到一陣惡寒。汩汩河水流淌著,那許勒也是個沒心眼的,大晚上蹲河邊做什麼?
不過關鍵時刻,三個小隊長里數自己年長,他還是挺了挺胸膛試探著喊了一聲:「許長官!」
黑影晃了晃,並未作聲,不知為何,月光好似忽然躲在雲層中,許勒慘白的側臉陡然陰了下去。
他已經靠近了,卻忽然心裡發毛,想回頭拽著亭燕一道看看。
背後卻忽然升起一陣刺骨的不安。
他忽然明白過來:「亭燕——你——」
……
月亮從雲中鑽了出來,河邊站著七個面色凝重的軍士。年輕端正的憨厚人亭燕低聲道:「我來遲了,沒想到他這麼恨許長官——」
「節哀,」他的手下們說。
等到他們離去,程錦朝才從漆黑之處走出來,把臉埋在水底,微紅的雙眸一望,其中一具屍體已經順流而下找不到了,另一具,或許是那魁梧的黑臉漢子掙扎著不甘,卻卡在了河底的石縫中,胸口被刺了三刀,血液的氣息在水中極其稀薄。
她遲疑了片刻,最終,悄悄遣動靈力,在那亂石堆中撥了一下,撬出黑臉漢子的屍體,放它不甘心地流向遠處。
這下,徹底死無對證。
程錦朝濕漉漉地停在河邊,抹了一把臉,把自己幫了亭燕的這一筆帳往心裡的作惡本上記下一筆。
倒出靈州長輩們送來的好酒,舌尖一抿,品了會兒其中的味道,仰頭一飲而盡。
該喝酒了。
第56章 入世篇13
次日清早,天還蒙蒙亮,昨夜值夜的軍士打著瞌睡回帳篷去,發現三隊的同僚們個個神采奕奕,不由得感慨一句果然亭燕教導的就是不一樣。
許勒的死還沒傳開,貟鼎一就被程錦朝叫進了帳篷里,叮囑幾句,再出去,便迅速飛奔著尋找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