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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塵說話很少這樣強硬,尤其是對第二代的弟子,執教長老在前,明塵本該乖順一些,忽然發出此言,還用那看不見的雙眼盯著本要走過去的程錦朝,逼得狐狸退回她身後,才頷首道:「我改日會叫她再來。」
執教長老忽然露出了苦澀的笑,低聲道:「眾弟子中,我以為你是最容不得妖的,沒想到你維護起來,卻又是最說不得的,即是你認可,我便聽從。我向來聽從宗主的決定,有對有錯,我也付代價,但代價總是領路人的多,你可做好準備了?」
一路上,人都在問明塵,你做好準備了?你該做好準備了。
神並不是自己願意成為神才去做的,是人需要神,神只是應許眾人的需要,回過神時已經坐在雲巔,高高地沐浴著眾人的期望。
明塵的虛無目光從左到右,似乎在看,可她只是在聽,感知中,所有的靈氣徐徐流向自己。
「是。」明塵頷首,帶著狐狸離去了。
明竹所言非虛,果然那狼崽雖然不至於膘肥體壯,但也頗有些精神了,還稍微長大了些,不再是個小球,和之前懨懨的怎麼吃也不見好轉的樣子不同,神采奕奕地嗅了嗅程錦朝,鼻子一皺,又巴巴地湊上來,似乎是全然不介意程錦朝一年半載不管它。
明塵也伸手摸了下狼崽,道:「它靈力愈發弱了,如今和尋常小狼區別不大。」
「狼兄可不是尋常小狼,它還留有神智呢,知道我不喜它啖生肉飲生血,每天盡吃些菜葉子燒餅,我吃什麼它也不挑,可乖得很呢!」明竹見明塵感興趣,忙不迭地介紹起來,還去籮筐中翻找實物,要給明塵展示展示。
程錦朝心道,她雖然是狐狸,不也經常吃糠咽菜麼,這吃什麼,只是因為有什麼就吃什麼,恐怕是你洞府清苦,人家嫌你酸臭不吃你的肉飲你的血,只好吃你的飯菜了,還在這裡得意。
剛這麼想,便狠狠地搖頭晃了這念頭出去,血色靈力出師未捷便被壓了回去。
她怎麼就平白無故地想著吃人的事了呢?看來狐王逼她飲下了精血還是讓她有了些作惡的念頭,運轉心法,把這些詭異的念頭除去。
還是明塵道:「你所說的要緊的事是什麼?」
雖然這樣問,卻有些漫不經心,甚至看她動作,都要隨時做好聽見一串廢話然後便離開的準備了。
肯賞臉來這裡,全是因為小狼崽。
程錦朝忽然吃吃地笑了一下,不自覺地攏了攏頭髮,看著明竹,流露出三分想展現給明塵看的媚意,眼神幽幽一轉,看見明竹呆住了,立即收起姿態,嚴肅地站直了。
明竹道:「師姐,我能研究一下這隻狐狸麼……你借我……」
明塵:「胡鬧。」
然後便要離開,明竹立即大喊:「啊!我寫在玉簡里了!師姐你一定要看!一定!是我翻閱典籍之後的極重要的東西!」
程錦朝卻惱了,也不知自己是吃錯了什麼,一把扯住了明塵攔在身後,指著明竹道:「你有什么正經東西,卻要研究我,我偏不收你的玉簡,叫你說話多嘴,耽誤我們的時間。」
雖然她言辭很激烈,卻還是輕笑著從明竹手裡搶過了玉簡,輕飄飄地斜了他一眼。
明竹愣了愣,就看著程錦朝半拖半拽地把明塵帶走了。
明塵被拉走後,才道:「你不喜歡明竹?」
「他要研究我呢。」
明塵道:「他瘋癲慣了,不喜正經修煉,整日胡思亂想。」
程錦朝摸摸玉簡,遞給明塵。
明塵道:「你且拿著,我回去再看。」
「你真的要我做你的侍劍弟子麼?」程錦朝追著明塵的步子,心裡想著這一路上的話,明塵一路上都當她是朋友護著她,她心裡卻很不真實,總有些疑神疑鬼地想問一串問題,忍住了,卻還是有問題非問不可。
畢竟就要去見定平了啊,那個定平去幫狐王把她從天衡宗扔出來——她其實心中有些畏懼的。
「你已經是了。」明塵平靜道。
「你知道有個詞叫做『狐假虎威』麼?你便像是那隻老虎一般,威風凜凜地震懾人,人都給你三分薄面,我卻——」
「之前,我也並未隱藏過你的妖族身份,你不也與人來往很好,還有些朋友,你有稟賦。如今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反而更加自在才是,怎麼反而提心弔膽,前瞻後顧的?」
程錦朝道:「這不一樣的。」
「之前我也未曾施法給你隱藏一二,如何不一樣?」
「未說明之前,大家都當我是人,才肯以正常的眼光待我。如今大家都知道了,卻——」
「你當自己是人,還是妖?」
「自然是妖。」
「那大家也當你是妖,不也很好麼?」
程錦朝忽然覺得自己暫時還未做好準備,有些事,也非得經歷過不可,抿著唇點點頭,很鄭重地把覺悟扛在身上了:「我明白了。」
「我一直當你是妖,你又如何自處呢?」明塵輕飄飄地提了一句。
程錦朝忽然感覺自己沉沉的重負減輕了些,她很是大膽地想了想,忍不住笑起來。
「執教長老面前,你說,我們是道友,真的麼?」
「妄言了。」明塵淡淡道。
狐狸噙著笑,也不為這句話難過,晶亮的眼神投在明塵臉上,心裡風平浪靜,面目平靜下來,又成了正經人:「我有我的道心,我會堅固道心,好好地做一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