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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者……我作了惡,我嘗過了血,我……想回家……尊者……」
阿阮輕輕按住了她的脖子,微微用力,狐狸抬眼望著,看見粗布衣裳的瞎子阿阮,和明塵的身影重疊。窒息中,她感到瀕死的快意,躲在黑暗漆黑的曠野,她任由阿阮勒住她的喉嚨,在她即將窒息的一瞬鬆開,讓空氣流入喉嚨,然後,阿阮捏住了她的下巴,用力地鉗起,聲音卻是輕微的:「怎樣使你覺得痛苦?」
「打我,」狐狸生出一種扭曲的快意,朦朦朧朧,幾乎要笑了,「將我當作惡的妖,給我……應得的……虐待。」
握住她下巴的手是微微顫抖的。
隨後,不容置疑地穩在她喉間,溫柔地托著她,卻在下一刻,狠狠地抽打了上來。
狐狸壓抑著聲響,發出低微的一聲痛呼。
明塵沉默地扯起狐狸,此時此刻,她的力量,只夠做一件事的神。
「跪下。」
第48章 入世篇05
深夜,秋娘神智恢復了些,第一個拽到的就是明塵,捉到她的袖子,低聲問道:「我的胳膊呢!」
左臂已經被全然取下,程錦朝行事,並未經過她的同意。明塵正要回答,秋娘又昏沉睡過去了。她摸摸索索,撫過秋娘乾裂的嘴唇,摸過水囊,卻被另一隻手接下了。
一個疲憊的聲音:「我來照顧就好。」
是程錦朝。
明塵鬆手,安靜地聽著動靜,狐狸在身側動作細碎,明塵按著掌心,想著自己方才在僻靜處對程錦朝做的,程錦朝壓抑著傳出痛苦的聲音,可她要停手,程錦朝卻求她,要她繼續。
那隨著馬蹄聲颯沓而來的少女那樣明媚,深夜裡卻背著所有人,躲在氈帳後頭,蜷在隊伍最末,聽著曠野呼號的風,求著一個瞎子給她施加點皮肉之苦。縱使過去就多少了解程錦朝有些怪異癖好,但真化作每一寸肌理的反應,她還是留了手,等程錦朝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比較重的叫聲,她就摸到了狐狸的後背,摸到微微腫脹的傷痕,狐狸忽然軟得沒魂兒似的蜷縮到她懷裡去,聲音像水:「尊者,為何這樣滿足我這……可恥的念頭?」
指尖流過狐妖滑膩的皮肉,明塵定了定,並未直接回答,只問道:「我走後,你都發生了些什麼?」
狐妖慢慢披著衣裳,鄭重道:「我如今不想說,等尊者回來了,能殺了我,我死前再一一坦白吧。」
「我去找秋娘。」明塵揭過這頁,程錦朝目光灼灼地望著有些不同的,似乎失去光芒的明塵,低聲道:「我牽著您去,我是您的眼睛。」
面前的,不是明塵尊者,而是阿阮。
似乎在天衡宗聽說過的名字,但不是完全記得。她知道這是明塵在成為明塵之前的名字,如今入世,尊者歷練出什麼呢?尊者的道是什麼?只是除滅天下妖族?她心中的疑問催逼著她去試探,伸出手,提示對面的女子:「尊者,我牽著您。」
「不必這樣稱呼我。」明塵遲疑著抬手,被狐狸一把攥住了。
程錦朝低眉:「沒有別人的時候,容我這樣叫吧。」
阿阮這個名字,不是明塵,不是她心中的那位神。舌尖吞吞吐吐,吐不出這兩個音節。程錦朝背過身,牽著盲人走回秋娘身邊,拿了條毯子給她,又自己站在旁邊。
瞎子阿阮,瞎子明塵,程錦朝很想將這兩個形象區別開來,最後也是混沌一片——只有在明塵不在時,血紅靈力不那樣咆哮著鬧騰,道心也不會反覆得那麼嚴重,罪孽不會被翻騰出來,仿佛怕見到一面明鏡,照出自己的醜陋來。
於是自欺欺人地凝視著明塵,始終看著這個瘦削的背影,抱著胳膊,雙目微紅。
天漸漸亮了。
少女霜雲背著藥囊來:「老師,該啟程了,族長問那位秋娘……」
程錦朝瞥了一眼:「我也不知,擔著上路,走吧,我們可以在隊伍末端,走得慢些,不要耽誤大家的路程。」
從牲畜群中牽回馬來,程錦朝一心一意地盯著秋娘,少女霜雲替她在兩隊之中吶喊,但只說,若要就醫,自行往隊末的那展著棗紅色流蘇的長杆那裡即可,秋娘也醒了,坐上了牛車,明塵脫了層外衣鋪著,雖然沒什麼用,但架不住大家給的衣裳多,也多少解了些顛簸之苦。
秋娘抱著胳膊,醒來第一件事便問:「明塵尊者呢?昨日她說來了——」然後就盯著明塵看。
人說:「你又糊塗了,又看阿阮。」
程錦朝勾過馬頭,踢踢踏踏地扔下一句:「尊者走了。」
秋娘反而清醒了,冷笑道:「我知道你是醫者,救了我的命,可這話你就是唬我——」
「真的,尊者說,還有四個月,她會再來。」少女揚起篤定的笑。
明塵拉了拉肩頭的衣裳,並未注意到程錦朝瞥了她一眼,就朝她過來,翻身下馬,壓低聲音道:「尊者,騎馬比較快。」
「我是奴隸,又未受傷,不合適。軍士不定時要巡查,」明塵頷首拒絕,「辛苦你引我回去那邊。」
天衡宗內,順著雲梯直上,一處僻靜小小洞府內,傳出一聲狂喜的喊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謝謝你!寶貝!」
從洞府中跑出一個披頭散髮的瘋少年,鞋也未穿整齊,肋下夾著一隻狼崽,飛跑向藏書閣,卻因儀容不整被攔了下來。
少年沾了點唾沫抹在發間,撥開額前兩撮頭髮,露出一張許久沒洗的傻臉,笑得憨厚樸實,卻讓藏書閣值守弟子嘆了口氣,一眼認出這就是那個沉浸各種研究,有些修煉天賦年紀輕輕便修煉到道長,卻完全不知道什麼人情世故的怪胎明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