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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塵張了張口,聽完她的轉述,也笑了:「作宗主以前,我也沒有來過——只是聽說了,那藍色應該是煉製法寶丹藥的靈石碎屑,灑在雲中,仙鶴沐浴有靈氣的雲層,增強體質,潔淨羽毛,並增強靈智。」
「同是有靈智的活物,它們就不會變成妖呢。」程錦朝感慨。
明塵卻笑道:「不,它們都是妖,半妖。」
程錦朝:「誒?」
「只不過天上飛的活物,似乎離大地很遠,靈氣稀薄,所以太少能成氣候了,這些鶴本是凡物,也不知是如何被人馴化,它們也吞噬靈力,靈智卻很有限,所需靈力也少,因此只需些殘渣就能養這麼多——它們也不傷人,因此,也很少有人想到它們的本質也只是妖。」
程錦朝不知道明塵為何忽然又說起這些,抿著唇又望向那些仙鶴,心中一動:「阿阮在思考自己的道心麼?若是到了最後,這些為人所用的妖也要除去麼?」
「不能想。」
「嗯?」
「我如今還要用它們,因此,無需提前思考這些事。」
「終有一日還是要面對呀。」
「若我下了決心殺你,自然也會下決心殺它們。我只把這一切的問題簡單地放在你的身上,便不會思慮過重。」明塵此時坦誠,程錦朝十分想要投桃報李地將內府中的秘密和盤托出,但嘴唇仿佛被粘上了,無法開口,因此,離明塵也忽然遠了,那親近被折損三分,是因她自己的問題,心中便苦悶起來。
那金色靈力和血紅靈力似乎有所感知,運轉得格外快,卻又頗為和諧。
過會兒,明塵道:「再走走吧,把你做朋友,一直卻只給你安排任務,還沒有像這般自由地散散步。」
心裡蕩漾著浪花,卻又被自己的秘密壓住了,她真想把所有的事都坦誠,把自己的秘密全然獻給信任自己的阿阮,把心剖開都好,可如今心有餘而力不足,把自己包裹起來,面目就變得憂傷。
遲緩地走了幾步,她低聲道:「回去後,請責罰我吧。」
「你做了什麼?」如今明塵聽見這話已經不會面色古怪了。
「就是想……想要被責罰。」
「我至今還是不能明白,」明塵感慨著搖頭,竹杖微微一頓,「我從前喜歡折磨妖,逼妖作惡在我面前,有時能夠從中得到某種快意,是殺戮帶來的,我後來漸漸改了,因縱容殺意有損道心,克制己身,只在需要時發作,才能使道心潔淨。」
程錦朝並不能顧不顧得上自己所謂被責罰的這顆心潔淨與否,心背叛了她,口舌也背叛了她,想說的說不出,內府中的秘密被她自己掌握,苦惱無從傾訴,她的坦誠打了折扣——她迫切需要全然臣服在明塵杖下,用疼痛短暫地遺忘這一切。
只是,她也會聽進人的勸告,把明塵的話在心底磋磨剖開吸收了好幾遍,才道:「我並非只是享受痛苦,也並非誰來責罰我我都高興,換句話說,若換了個別人要這樣待我,我必定要亮出獠牙狠狠打一架才行。因為是你賜予我的痛苦,賜予?不,是你為我帶來的痛苦,是你體察我的這有些難以啟齒的需要——是我向你要的,你即便不能理解,即便使你並不那麼高興,卻還是為了我而做了。我就因此確認:我,和你是親近的。」
「我待你好,不能證明親近麼?」
「能的,但是,因為我們很好,我才能坦然地,無恥地陳明我的妄念——我享受被你責罰的過程。這是,是與別人待我的好完全不同的。」
明塵竹杖微微一點,又緩緩邁開步子:「我常以各樣理由讓自己對你的行為變得合理正當,但都不如你今天所說的更理直氣壯。」
開誠布公地說起了那幾乎不能與外人說的隱秘的痛楚,程錦朝羞愧得幾乎看不到明塵——只有自己的雙腳在往前邁動,再邁動,視野中偶爾飄過明塵的衣角。
那片衣角停下了。
雙腿,腳尖,面前的石板,遠處的雲層,依稀掩映在雲中的洞府……眼神再拉回,明塵的肩頭飄散著她蒙眼的布條,隨著髮絲被輕柔的微風吹動。
「真不害臊。」明塵笑她。
視野猛地一晃,又只剩下自己的鞋尖。
面頰發燙:「我就是……這樣無恥的……狐狸精罷了。只不過……只不過喜歡挨打,怪異了些,總好過那些……那些勾引正道修真者,壞人道行,誘騙人……做,做那種事的壞狐狸。」
她猛地捂住了臉。
第109章 定海宗32
或許因著為妖的緣故,也或許因為母親的教導,程錦朝對明塵格外坦誠。
從外在,到內在,錯綜的妄念,越線的癖好,只要存在,便都一股腦地陳明,沒有秘密可言。
然而秘密自我封存,她忽然感覺身上有一塊與明塵隔開了。在這片秘密上,明塵不是神,自己也並不坦誠,有些東西蠢蠢欲動。追求坦誠無畏的光明對如今的狐狸來說是挑戰,於是,對疼痛的依賴加深了。
疼痛是肉身反應,誠實得不能掩藏。瞎子看不出她的神色,讀不到她的表情,言語已經說不出,只剩下身體,每一寸肌理的顫抖都是誠實的——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這樣迫切地利用自己的全部來向明塵傾吐,傾吐一切。
若以旁觀者的視角看,她無疑是厚顏的,可恥的,甚至有些道德淪喪的,在這修道的天衡宗內顯得格格不入不容於世,然而,明塵肯打她,她便更加依賴用這樣的方式來表明跟隨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