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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才過去半個月,天衡宗便像是要被典籍淹沒了,抄書的弟子晝夜輪值,看書的弟子走著走著便發瘋似的開悟了,坐在原地吐納,藏書閣人滿為患,藏書閣長老不得不搬出藏書閣回到洞府,找明塵要靈石擴建藏書閣。
而明竹帶人研讀典籍的事也有了收效,深挖盤古開天之事,最終經過幾輪報告,有了四五個地點疑似遺蹟,便派遣弟子去探察。
宗門底蘊還算深厚,明塵盤了盤出靈石的幾座城的數額,把張弓城的事提上了日程。
即便荒山宗能在建造之前就與天衡宗搭上話,事情也不會有什麼改善,明塵並不同意建造鐵壁。
鐵壁把人定在土地上,那片土地還是片荒地——太消極了。
雖然能夠理解,再荒蕪也是家鄉的用意,明塵想起了那些奴隸的販賣,還有千里迢迢從南邊奔向北州的人。
還有狐狸所說的那永無白晝的張弓城,地下涌動著舉事的暗流,潔白的城主府中亭台樓閣,失了神志的奴隸,淒楚的風,晃動著的荒山宗的影子,瘋了的醫者。
天大地大,各樣的事都如風如水,錯落交織,明暗相疊,她站得過於高,寂靜得只聽到胸中的風聲。
一項措施,有許多細微的,甚至聽起來可笑的阻礙。
就比如命人好好讀書,卻沒意識到就連自己這天衡宗,也有許多弟子不識字。當初那些人都是怎麼過來的呢?還是說,因為不識字的人多,所以肯一本本學字,再去藏書閣讀書的人就少呢?
他們不是程錦朝,即便在村中也有一位識文斷字有魄力的母親——她自己也足夠幸運,在村中也有一位認字的長輩教她。因此許多時候,她竟也會一時間忽略了窮苦的底線比她想得還要低。
又徹夜未眠地想了自己本要對眾人宣布的計劃,收了玉簡刪刪改改,還是按下,有些急切的冷硬的心徐徐綻開裂痕,臉上終於有了血色。
在外門管事師兄的舉薦下,有一個叫做石玉的弟子被選中做她臨時的侍劍弟子——因上一個還沒出師,但她現在也很需要一個為她忙碌瑣事的人。
少女很珍惜給宗主做侍劍弟子的機會,雖然生得很魁梧力氣頗大,但在明塵面前端茶送水傳信都是小心翼翼的,怕自己聲音太大吵到她耳朵。
才出來,看見宗主趴在書案前。
人都知道宗主眼盲,她一時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輕手輕腳地上前,宗主忽然道:「錦朝現在在做什麼?」
石玉認識程錦朝,在外門時,程錦朝也教過她心法。
「日頭快要落了,現在應是在書堂,要我去叫她來麼?」
宗主仍然趴著,聲音有些悶:「不必,把扶火叫過來。」
扶火沖沖地跑來了,在明塵初做宗主的時候她便積極地要遞話過來,從前能親近地論道的小明塵現在可是冷硬了,一口回絕,就連狐狸的枕邊風都不好用,她知道自己這次難過。但扶火要見明塵,並不是討要什麼賞賜的,有些話是非得交代不可,說來是坦白,再不說,明塵百事纏身把自己忘了,就再來不及了。
來了先看亘望廳四周,沒什麼別人,明塵只是坐在書案前摸著玉簡,帶自己來的侍劍弟子也幫不上忙,侷促了一下,明塵發話說:「給扶火長老倒杯茶吧。」
扶火就要去尋座位坐,明塵卻道:「就站著喝吧,石玉,倒過茶就去找錦朝,你認字,但是心法不是和錦朝學的麼,向她請教吧。」
扶火捧著高個子少女端來的茶,若有所思地看明塵的臉色。
很不容置疑的神氣呢。
而且瞎子不是看不見麼,怎麼知道她要找座位?這麼說,是鐵了心讓自己罰站了。
扶火從善如流站得筆直。
明塵許久沒有說話,只是摸了會兒玉簡。
扶火道:「你怕不是故意來敲打我的吧?」
明塵:「我只是想不出怎麼和你開口。」
這話一出,反而柔和了明塵冷硬的行動,扶火笑道:「那既然你沒有和我說的,那我先前見你,想要說卻沒能說的話,可以准我說了吧。」
「說吧。」明塵放下了玉簡。
「在我說之前,宗主,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說。」
「無論我說得多麼驚世駭俗,聽起來可恨可笑,我都請你相信,我的心永遠向著天衡宗,無論是誰,無論何人,都不能懷疑我的決心。」
明塵頓了頓:「可以,我暫且信你。」
扶火喝了一口茶,對著幽幽清茶告解:
「我勾結了狐王。是我幫她偷了熊爪城遺蹟內的碎片。」
清茶泛起陣陣漣漪,扶火看向自己,發現自己的手沒有發抖。
明塵手撐書案起身,四周淡淡地泛起一陣微不可見的靈力漣漪。
扶火道:「我是為了天衡宗。」
明塵已經靠近了她,扶火意識到對方有殺意。
她抬頭,明知明塵看不見自己的目光,卻還是誠心誠意地望了過去:「我以為你知道,原來你不是為這件事生氣的麼?」
漆黑的劍尖在那一瞬發白,眉心微痛。
「說說荒山宗的事。」明塵收起劍,扶火回想了一瞬,竟然想不出明塵是什麼時候拔劍的。
「荒山宗的事,只是小事。那不是為了狐王,是為了天衡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