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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扶火?」
明塵問道。
扶火有點兒像更悲觀的秋娘。巴望著誰來把自己拉出泥潭來。
扶火只是輕笑:「明塵,我今日來交代,只是來告知我勾結了狐王的前因後果,並不是來說服你,也不是來求你理解或寬恕。也是把狐王對我說的話轉告你,信與不信,你自己衡量就好。該說的也說完了,你要殺我,便殺吧。」
所謂道心,便是認定了自己所做的是對的,留著七分執迷不悟,只有三分心智清明。
她站在明塵對面,見明塵並不殺自己,便又笑道:「我的宗主啊……天衡宗,不是一個地方,也不是我們這幫人,也不是初代宗主天真的好朋友聚在一起除妖的那個念頭。在我看來,天衡宗是道,萬象歸一的道,容得下天底下所有道的道,依我看,就是天道。只要還有人聚在一起修天道,天衡宗的名號便不會滅。」
「即便我們什麼都不做,我也相信狐王能夠收齊那碎片。我相信天與地終有決戰之日。只是明塵,我想早日看到我們勝利的那一天,哪怕我沒有十足的把握證明你能贏,我也要賭你——」
「扶火啊……我若說,我身上根本沒有那什麼開天聖書呢?」
明塵杖尖一轉,把扶火推後幾步,輕輕點在她肩頭。
「回你的洞府去吧,非我允許,不必再出門了。」
第91章 定海篇14
扶火被軟禁了,沒人知道是為什麼。
開天聖書嗎……傳說中那口吐人言,自尋好去處的開天聖書……
可從來沒什麼聲音對她說過什麼話,從頭到尾指教她的,是她那意氣風發,最後成了「那副鬼樣子」的師尊,尊者之上的境界既沒人走過,那就去走走看。狐王也沒走過,怎麼就能信她呢?
程錦朝在給人教書,從基礎心經學起,狐模狐樣地站在一張木桌前,持戒尺站定,看一些外門弟子咬牙習字,表情猙獰,倒像是要把那幾個字生吞活剝了似的。
見他們認真,狐狸從袖中掏出一卷書來看,慢慢地入了神。
有些困惑仿佛是書上的某個看久了就變得陌生的字,程錦朝在眾弟子的讀書聲中回想自己的迷惘。
明塵做了宗主之後,與狐狸的關係變得親近,晚上在她教導過這群弟子識字之後,明塵會教她法術。偶爾即便明塵沒有對她伸出竹杖,或是伸出手指擊打她,她也會感覺到一種幻覺的疼痛。
疼痛有時候並不像她想的那樣讓人舒暢,反而讓人疲憊,她躺在床上隔著屏風聽明塵的呼吸時,心裡鈍重地回想著自己的感受從何而來。
應該是沒什麼可不知足的了,她感恩目前的一切,像是確定了某種真理,道心確鑿下來,可她每當遇見明塵的時候,即便金紅二色靈力不在內府發瘋,她也覺得自己很是矛盾地被撕扯著。
但又說不上那種感覺。
明塵漸漸將她當做是從前的自己——意味著,當年明塵如何跟隨宗主,如今她如何跟隨明塵。
在宗門之中,一隻異類,狐狸,在宗主四周被得以重用。
有時候她只是在藏書閣用功,有時候被派出去做事,有時候被帶著出去。她聽憑差遣,憑著用功和刻苦,還有並不笨的稟賦把交付給自己的事都做得很好——或許是明塵知道她的能力,並不把過難的事情放在她的身上。
她把自己當成水,倒在明塵這一株植物上面,把自己的存在忘了,熱烈地澆灌著明塵。
身體卻愈發痛了,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沒有對著明塵哀求要明塵責罰她。
那天,她回亘望廳復命,石玉正好回去休息,正在清洗茶具,看見她,忽然說:「宗主好像說,要把扶火帶走呢。」
哦,是了,扶火的事。
程錦朝也不知道扶火究竟怎麼了,全宗上下,在宗主還不是宗主的時候,扶火是最支持她的,忽然被軟禁,大家都想知道為什麼。
狐狸抹平衣裳褶皺,躬身到明塵面前。
書案上亮著燈,明塵沒有摸玉簡,只是坐得很端正地想事情,忽然道:「程錦朝?」
「是我,尊者。」
那挺拔的身子一點點矮下去,明塵撐著臉想了會兒事情,道:「七日後,你隨我去火岩城,荒山宗。」
「我進不去鐵壁——」
「我護著你就是了,」明塵擺擺手,把這件輕易得仿佛一顆灰的事撣去,才道,「之前在火岩城,唯有你和我,許多事,我也想聽聽你的意思。長老們的意思,我也會考慮。」
程錦朝忽然道:「尊者,我們回來之後,明明你離我更親近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覺得離你愈發遠了。」
明塵要說正事的架勢維持了一瞬就垮了,瞎子勾手拿過玉簡,信手摸了幾下,隨意地瀏覽著信息,漫不經心道:「怎麼這樣想?」
「瞧,果然。你知道麼,人間男女若是有一人有了外心,女的問男的,『你是不是外頭有人了?』男的絕不會說『沒有的事』,而是心虛反而質問對方『你怎麼這樣想?你是在懷疑我不成?我們之間的信任呢?』你瞧,你這話反而說,我沒有想錯。」
把男女之事比喻過來,明塵聽完就笑了,也不知道是該罵她還是該讓她滾出去,略一思忖,道:「你怎麼像家養的貓狗似的,黏著人了?一日不去摸摸毛,便撒嬌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