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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您說話的風聲,這口牙,宗主還是沒能給你補麼?」明塵道。
飛龍沉沉一笑:「已是不指望了,快進去吧……倉龍不行了,你去看看他吧……」
因本來要去議事,被飛龍這麼一提,明塵單獨帶了程錦朝去拜見倉龍。
程錦朝因此知道了,這位倉龍前輩與明塵的師尊是同一輩人,都是因到了尊者境界,不甘心,要再突破一突破,最終都成了在病榻中等死的枯朽老人。
到了尊者這境界,像是登山眼看就要到頂,任誰都不會甘心。道近在咫尺,那傳說的更高的境界似乎唾手可得,沒人不會為下一個境界打算。
而狐狸自己現在還是空有四條尾巴,打架全靠外家功夫的笨蛋,領會不了這種境界的想法。
荒山宗比天衡宗小太多,人數也稀少,辦事的弟子一走,宗門就虛空,路上竟也沒幾個弟子,見到的也都穿著土黃色的粗布衣裳,偶然路過行禮。
漸漸到了荒山宗宗主倉龍的洞府,倉龍的侍劍弟子在外守著,聽了來由後便進去通稟,沒過一會兒就出來道:「宗主請天衡宗的客人進去。」
比起天衡宗這種龐然大物,荒山宗的陳設還是過分簡單了些,偌大的屋子都空了,只正中徐徐燒著藥香,程錦朝低頭看,明塵拉住她低聲道:「荒山宗的屋子都很大,便於弟子們隨時結陣,陳設雖然簡單,陣法卻很多,你跟著我,不要亂走。」
明塵像是走回自己的屋子那般熟練地在空地上繞起了圈子,程錦朝跟著兜圈子,眼前才漸漸浮起一陣煙霧,煙霧中,橫著一張臥榻,一個盤腿打坐的老者忽然睜開眼,不耐煩地揮手將煙霧從面前拂去:「明塵來了?」
聽這人說話中氣十足的,哪裡有什麼「不行了」的?
明塵已經屈身行禮:「倉龍前輩,聽聞前輩要衝擊傳說境界,晚輩遲遲沒來探望,前輩恕罪。」
程錦朝也急忙跟著行禮。
倉龍笑道:「哪裡來的這些繁文縟節,我從前對你還有些誤會,見你親自來了,自然什麼都沒有了,快起來,坐。」
他又撣去煙霧,忽然憑空出現一把椅子,明塵摸索著坐下,程錦朝小心地瞥倉龍的神情,這老者身形魁梧,雖然看出年老有些垮下,但怎麼都不像個病號。她侍立在明塵身後。
「我曾經跟隨師尊來過這裡,那時前輩對我說,要是我在天衡宗被欺負了,無論何時,您都要為我出頭,即便打不過,也能把我藏起來。」明塵笑著提起來,倉龍眉眼含笑:「我那時想著,無論如何要跟郁淙手裡把你搶來,後來你是尊者了,我說那小東西眼光不錯,如今我還能幫上你什麼呢?我們已經是要依靠你了。」
明塵還未說話,倉龍便道:「我如今也要步他的後塵了,你瞧我,外強中乾,像個紙糊的老虎,還能威風幾日呢?內府中,靈力坍縮,一日不如一日。郁淙還有你可託付,你看我們荒山宗還有誰能擔當大任呢?」
倉龍像是講故事一般,再不聽明塵說什麼了,只沉浸往事中:「想當年……我從初代宗主手中接過這攤子,我們荒山宗啊,才經歷過兩個宗主,就有些不行了。據說啊,據說,那上古時期,有的宗派可經歷千年而不滅呢,我們這些野路子,總歸是不如人家。」
「天衡宗,定海宗,荒山宗,數我們不成氣候,可仔細想想,這些宗派,不就是三群年輕人聚在一起鬧出的名堂,還指望要持續多久呢?什麼宗門威嚴啊,什麼天下正道啊,哪裡想過那麼多呢?不就是我們覺得誰說得好做得好,就跟著誰混麼?能蹦躂過了,也很好。」
明塵忽然截斷道:「如今的北州,卻不能沒有荒山宗了。」
「是啊,可我們北州的修真者有多少呢?你也知道了,我們決意把凡人引進宗門內,也不光是為了籌措靈石與糧食,也是為了宗門——讓會治理的人治理,讓會打架的打架,或許這樣,那荒山宗還能持續下去。」
明塵一直蹙著眉頭,卻沒有說什麼。
倉龍又說了些過去的趣事,又說了些自己的往事,最終又繞回來:「我們荒山宗,沒有你這樣的人物,我就是衰敗而死,心裡也放心不下,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明塵低聲道:「前輩,我師尊臨終前占卜,對我說,我不能做宗主。他抱憾而去,我心中很愧疚。但如今我也硬著頭皮做了,好壞且不說,至少還沒亂。」
倉龍笑道:「是了,我有些自以為是了,或許我該放心交給後輩,總有人會站出來,即便不好,也能做的。」
「我們只能做自己做得到的事,前輩。」明塵起身行禮:「我此次來,是來向荒山宗道歉的,我把扶火帶來了,要把這些年的所有事都一一說個清楚。過去能說清楚,未來也能說清,天衡宗不會坐視不理,還請前輩不要先損了自家弟子的志氣。」
程錦朝忽然意識到,原來明塵對她師尊是有怨氣的。
那些前輩總喜歡望著自家後輩說著這一屆不行,無論是尊者,還是尊者之下,在前輩看來都那麼不成氣候。明塵被別人看來是個人物,到自家師尊面前什麼都不是了,那些前輩們因自己的失敗而帶來的悲觀傳下來,宗門的道心就會因此折損。
明塵不客氣地說罷,便行禮離去了。
屋子中的倉龍笑道:「正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