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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氛低沉著,忽然嗅到了人的氣味。
耳邊也有了說話的雜音,她嗅到皂角的清香,還聞到了埋鍋造飯的香氣,還有女子身上的馨香,有人正小步走過來。
「這是阿阮,秋娘,你照顧照顧她。」
軍士說著,憨笑了一聲,又轉過臉來,「阿阮,這是秋娘,你已決定進女閭了,就聽她的安排吧。」
響起一聲笑。明塵循著笑,歪著頭低頭行了個禮。
對方咯咯笑起來:「是個瞎子,倒是很好,男人弄你的時候,也看不見是什麼貨色。說不定會舒坦一些。」
明塵的後背繃緊,轉瞬又舒展開,她已是做好準備了,世間萬物哪裡分得清貴賤,既然入世,便卸下了所有包袱,平靜地笑了下:「我是兩眼一抹黑的瞎子,還請秋娘多多擔待。」
軍士又介紹了幾句什麼定州來,犬妖之類的便走了,剩下明塵和秋娘站在原地,秋娘忽然道:「做瞎子夠可憐的了,這兒也不缺女人,你不要伺候男人了罷!」
明塵臉上寫滿惶然,不知道秋娘為什麼這樣好意。
秋娘忽然拉住她的手,拽到僻靜處,壓低聲音:「阿阮姑娘,我問你一件事,你不要哄我!」
明塵愣了愣:「什麼事?」
「你是不是那天衡宗來的?那眼盲的明塵尊者!」
明塵險些把手抽出來,心裡驚濤駭浪了一下,面上卻不動聲色:「什……麼?」
「你真不是?」秋娘的聲音有些淒楚,仔細壓低,又十分急切地想要拔高,「我曾經見過你!我是定州人!雖然只是遠遠一望,可我應該是不會記錯的!雖然離得遠看不清,可我記得!我記得天上下了大雨,電閃雷鳴,你燒了一座山,救了一城的人,你說話的聲音和她一樣!你也是定州來的,哪怕是看不見,你也輕易制住了那小子,你是不是來此地潛藏,要救我們的?」
燒了一座山,這事她是記得的。
但因眼盲,並不記得有多少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連過,也不知自己的聲音在多少人耳朵里停著,像個時興的花樣子,只等著拿來和別的聲音對比描畫。
她驚異於異地他鄉,還有人這樣敏銳地靠著聲音和匆匆一瞥來記住她,並且唐突地來相認。
可她如今入世,容貌是有所變化的,除非仔細端詳她的臉,否則哪裡會有人會想這就是那位明塵呢?
若不是眼睛看不見,無從躲閃,此時她就要暴露了。
不能認,認下了,也什麼都做不到。
「我……雖然聽說過明塵尊者,但說我和她像,也是頭一遭聽見。」她還是否認了。
「我再問一遍,你真不是?」秋娘攥著她的胳膊,仿佛要捏斷似的,明塵看不見,秋娘直勾勾地盯著她的雙眼,仿佛恨不能讓瞎子瞪亮了眼,可半晌,從明塵那張寡淡的臉上什麼都讀不出來。
「我若是明塵,怎麼會要埋伏在女閭中?不如就像你說的那樣,什麼打個雷還是下個雨不更好麼?」
秋娘眉心像拳頭似的狠狠一攥,雙眼望穿明塵,悲切地搖搖頭:「是啊,是啊……」
那天晚上,明塵沒有睡著。
秋娘雖然把她當明塵,可似乎也意識到了,明塵不會在這骯髒泥淖處,就隨意給她安排了個窩棚一角,用帘子撐開,裡頭一卷麻布,鋪在稻草上。秋娘盯著她的身段,無論如何就是見了鬼似的要重合到那位明塵尊者身上,竟然還是不忍心讓她給那些軍士看見,只叫她去洗衣裳,倒恭桶,做些粗使活計,接客的時候就把帘子拉上,用幾條大木桶堵著,把她堵在裡頭。
她聽著男女之聲,雙手搭在胸口,撫著自己的心跳,數出一個並不平靜的夜晚。
天還未亮,她聽見秋娘起來了,她也起來,摸索著搬走木桶,從地上撿起衣裳放進盆中,拿了搗衣杵蹲在水邊,平靜地幹活時,旁人看不出她是瞎子,可時間久了,別人就好奇,這是哪裡來的?
秋娘就把她推進窩棚,說是自家的親妹妹,又瞎又傻,不要隨意來招惹,否則她撕了他們的皮。
她偶爾裝作去洗恭桶的樣子,稍微靠近那建造鐵壁的工事附近,依稀聽見了一些線索。北州諸城,除了火岩城的軍士常駐之外,其餘各城輪值,各駐紮三個月,軍士差遣並鼓舞商隊買賣奴隸,自己卻並不下手劫掠,而商隊卻也有武裝,多是火岩城中的安排的一些不服役的軍士護衛,劫掠流民一掠一個準,都捉走做奴隸。
幹活不好好干,便是一頓鞭打,若是好好干,又顯出本事,便會告訴他們若是建造鐵壁有功,則可獲得北州的戶籍,能夠在鐵壁建成之時進城安享太平,並且還有荒山宗的庇佑。
若是不聽話,便剋扣飯食,剝奪進鐵壁的資格。
過了幾個月,明塵始終在疑惑,凡人建造鐵壁如何能夠抵擋妖族的進攻?
直到聽說荒山宗弟子來以仙法加持鐵壁,軍士們忽然通知,女閭所有人都往南遷移三十里,以免被荒山宗的修真者看見。
通知下達,女閭中的人都炸開了鍋,秋娘更是敲著鍋,站得極高,大聲嚷嚷:「要我們邁開大腿幹活,我們就邁開大腿,現在翻臉不認啦!把我們從鐵壁挪開!想得美!老娘不走!」
然而再多人喊也沒有用,她們手裡沒有兵刃,只能任人魚肉,軍士們拔出長矛,捅傷了幾個撲得靠前的女人,血流了一地,還有一個腸肚都流了出來,已經半死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