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妖怪安然赴死。
下一瞬,她感覺自己被拎了起來,鐵印不知何時消失了。
她臥在明塵尊者膝頭,被壓住後頸,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疼痛得顫慄不止。
嘴巴忽然被撬開,明塵尊者表情寡少,帶著那雙義眼,面目之間容易顯出神的悲憫。
程錦朝感到嘴裡忽然被一根手指占據,緊緊壓在狐狸的尖牙之間。
這是在幹什麼?程錦朝發自內心地疑惑著,卻又不敢違逆尊者,乖乖順著對方的動作張口,叼著尊者的手指。
明塵尊者下令道:「吞食/精血。」
「我不會。」她小聲含糊地答。
「一個尊者的精血任你取用,何必偽裝,來吞掉,我看看你的法術。」
第11章 離星城11
獵物面對獵手,獵物引頸受戮,獵手卻在這裡細細地研究她。程錦朝心情惶惑,想要解釋兩句:「我……」
卻忽然沉默下去,吐出尊者手指,試探性轉了轉腦袋,被尊者一把按住。
被壓痛了,尾巴條件反射地抬起,瞬間感覺自己用尾巴抽了尊者的下巴,立即垂下尾巴,閉眼一言不發。
尊者也沒硬要她咬人,沉默許久,提著她的後頸皮把她扔在地上。
「望月城外?」
程錦朝急忙道:「是。」
半晌無話,她怯怯抬起腦袋,望見明塵尊者平靜而安然地喝下杯中茶,垂眸不語,誰也不能指望從一個盲人眼中看出什麼情緒和神采,可程錦朝若有十分受死的決心,裡頭三分就是對這尊者的信任,她信這大能從天而降,將望月城外的蛙妖除滅了,不由自主地殷切盼望著,要從對方的細微表情里讀出些要去望月城的意思。
直到黑衣的尊者再次端起茶壺斟茶。
「我沒有說謊。」她急切地解釋。
「唔。」
明塵放下茶杯,用手指撫摸杯沿,讓它轉了好幾圈,從石桌上一滑而過,詭異地轉了幾道彎,在桌上定下。
狐狸伸長脖子看尊者舉動。
只看見石桌上漸漸浮起淡金色的道道刻痕,她看不懂的細密金紋一閃而過,尊者按手在桌上,低語道:「望月城可有埋伏?」
桌上茶杯一晃,憑空倒下,潑出一杯滾燙的茶,桌面流光一閃,形成一道程錦朝看不懂的圖案,稍縱即逝,明塵手撐桌面起身:「化作人形,帶路。」
程錦朝乖乖化作人形走在前頭,可因著被鐵印重傷,一時間站不穩,感覺要跌回原形。
身後忽然一支竹杖一點,輕輕托住她的腰,她站穩了,明塵尊者持杖仿佛持劍,凌厲沉穩,又在她身上點了幾下,竹杖一掄,她就被明塵勾在杖尖,下一秒,二人騰空而起。
她本擔心自己在空中摔下去,然而才上空中,明塵尊者抬手拎住了她的衣領,松松垮垮,卻把她定在空中,隨風而去,她定了定神,不再看明塵,也不去想自己,專心致志地找自己來時的那條路。
她忽然想起阿素,那還是個孩子,無依無靠的人。
她們到離星城門外,路上一言不發的阿素忽然停住等她。
那時程錦朝心中羞慚:「等進了城,我先帶你去長老處,為你重新弄出身份印鑑來,然後我再去城主府自己領罰。我……」
阿素忽然拉住她的手。
她還要說什麼,阿素卻只是拉著她走到守城軍士前。
等見過她的軍士把她放進城,她帶阿素去長老處時,阿素忽然說:「有沒有好妖怪呢?」
程錦朝老實道:「我不知道。」
阿素卻不再說話了,只是把自己貼在她身上,抱著她胳膊,沒再像往常一樣嘟嘟囔囔嘀咕程錦朝是個多麼沒用的笨蛋。
她還是毫無戒備地把自己貼在程錦朝身上了。
她相信程錦朝不會害她。
母親也好,阿素也好,當程錦朝是程錦朝時,彼此之間是母女,是朋友。但程錦朝是妖怪,而程錦朝自己給不出答案,世間有沒有好妖?出外遊歷這麼久,程錦朝沒有答案,只感覺,即便是妖,母親也好,阿素也好,都是相信著她的。
就連這位尊者,也是願意信她,來看望月城外的蛙妖。
這便是善麼?人性向善,程錦朝感覺自己短暫地體悟著身為人的思想。
她愈發感覺自己不能辜負這樣的信任。
可風聲漸停,尊者降臨,麥浪依舊翻湧,望月城近在咫尺,她的馬兒的骸骨還在原地風乾,可山上沒有狼,田裡沒有蛙,四周安寧平靜,所有化作人形的蛙妖都憑空消失了似的。
她張了張口,忍著心中苦楚望向明塵:「尊者,我……」
明塵尊者持杖撥開面前齊腰高的麥子,逕自走向麥田深處。
她住了口,拍拍臉跟上,麥芒會戳到眼睛。
她低著頭,走得很慢,心裡是想快點走,但今天坦陳妖的身份,又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雙腳像陷在麥子地中,越走越慢,直到視野中,被撥開的麥子合二為一,收攏了道路,掩住了尊者的身影。
她停下腳步,豎起耳朵,四周都是沙沙聲,或是風吹麥苗,或是腳步,她分辨不出,含過鐵印的唇齒有些受傷,連帶鼻子也嗅不出人的氣味。
仿佛茫茫天地間,又被扔下,孤身一人。
甩頭將自己從無用的思慮中掙脫,程錦朝原地不動,默念靜心訣,把所有事從頭到尾都想了一遍。狼在深山,狼崽留給她,被她留在河邊,蛙妖在城外如人生活,見外人來就狩獵,此時狼和蛙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