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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錦朝聽見了這謊言的版本,把亭燕罵了個狗血淋頭,真是會裝。
可面上,仍然是醫者的冷峻神情:「是與不是,有什麼可吵鬧的?還不去下游打撈一番,看看有沒有屍身,好說歹說也能安葬,或者帶回火岩城安葬,找不到再另立衣冠冢。逝者已矣,還是找個人來把這些身後事操辦起來吧。你說是吧,亭燕隊長?」
「醫者教訓的是,昨夜我已經帶人在下游撈了一次,卻無果,又怕人都去撈屍體疏於防範,所以早上回來,正要召集些人一起打撈看看。」
亭燕恭恭敬敬,程錦朝也還禮,摸出藥膏讓他擦額頭的傷,就冷著臉下去了,仿佛只是像平常一樣路過。
屍體,是絕不可能打撈上來的,這一點,她和亭燕等人都心知肚明。
沒過多久,亭燕便叫人貼出告示來,說是要為「素來照顧眾人」的許勒長官舉辦葬禮。
而靈州來的這支隊伍自然是「念在平日許勒的恩德上」趕來參加。
亭燕私底下也並未找程錦朝,程錦朝也並未多說什麼。
只是三隊的軍士忽然就多病了起來,這個上午頭疼腦熱,那個下午腰痛難忍,來來回回,竟然也給程錦朝透露了點信息。
第一,這二十餘人的軍士都是火岩城人,押送女閭的人南遷三十里免得衝撞荒山宗修真者這個事情是真實的,之後會派遣軍士來通知他們回返的時間,並為了補償他們錯過見到荒山宗修真者的仙緣,回去之後會按照職位來賞賜田地與奴僕;
第二,現在女閭中這些,與還留在火岩城外的勞工的身份都是奴隸,但回遷之後,會根據某種他們也不知道的標準,相應地給予一部分人戶籍。而所有女子都可擁有戶籍,因為火岩城男多女少,長官們有意多引來些外地女子,好解決本地的婚配問題。關於這點,程錦朝多打聽了一些,得知火岩城的長官還沒有瘋到把外地的女子分給本地人的做法,而是會有些新的落戶政策,但具體的,亭燕也不知道;
第三,軍士中有自己的一套晉升,亭燕若掌握帶隊的實權,回去之後,許勒的位置就是他的,而且會因為多帶了靈州一支隊伍,或許還有極大可能向上晉升。
第四,在外的軍士有一件大事,就是統計人口,登記戶籍,但是因為他們出來時只有一個書生識字,靈州和女閭兩部分人又都混雜,人手又少,便始終沒能做到。
除此之外,還有些許勒哄騙女子到自己帳篷內的一些小道消息,程錦朝也無意去聽,聽了許勒是個壞人的話也不會在自己的惡上少寫一筆,至少那黑臉漢子總歸是無辜受害的,她做了幫凶。
作惡是順流而下的洪水,滔滔地奔向深淵。她在河邊時,其實是想上前阻攔,把那黑臉漢子救下來的。但她只稍微猶豫一瞬,後續的事情就拖住了她,之後呢?勢單力薄地站在那裡,一隻妖阻攔了人來行惡?多麼可笑,人與人的紛爭,她終究是妖,只能借勢而行,卻不能橫加干涉,冷眼旁觀,最終,眼前都是灰濛濛的。
人之間相殘,她不是正義的使者,無法替他們作出正確的選擇。
穿好外衣,霜雲進來道:「老師,貟鼎一說他們要去和亭燕喝酒了,你不去嗎?」
她下意識地要轉身跟她去,才要動的一瞬間止住了,搖搖頭:「是你們這支隊伍要和他談條件,我不能去。只告訴我結果就好。」
霜雲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淡淡道:「是。」
帳篷里,藥味與血腥氣混雜在一起,有些病人是在她附近搭起窩棚躺著,身上的腥臊氣與汗臭混雜在一起,人體熱烘烘地蒸出複雜的氣味,像一團流動的詭異的火。狐狸眸間的火晃了晃,明明滅滅。
她閉上眼,撫摸著手中的木棍。
想像她跪下,在淡藍色的光明的明塵尊者面前,坦然地露出內心的不安與驚懼,對方狠狠鞭笞她,剝下她的衣裳,在她的皮肉上抽打出淋漓的血痕。
她在想像的痛苦中露出難耐的快意,腦海中的幻象清晰得熱流涌動。
可在疼痛中,明塵尊者的光芒暗淡下去,棍棒也消失於無痕,只剩下那眼盲的阿阮,溫聲細氣地講道理,又平靜而坦然地路過眾生,理直氣壯地因為眼盲而看不見許多事,把事情都給她看,她看了,她就去選擇——然後,她內心煎熬著。
幻象陡然一變,她扼住了阿阮的喉嚨,按在曠野上,她用膝頭壓住阿阮的身軀,垂下的耳朵吊著明塵的耳墜,叮噹作響,尾巴在身後全無邊界地舒展,像火噴涌著熾烈地綻放,燒在皮肉上,她咬住了明塵的肩頭,把痛苦壓了下來:「勒住我,扼殺我。我恨你,我恨你——」
滿臉冷汗地睜開眼,跌在地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木棍已經被她捏斷了,手心被木屑刺傷,靈力微動傷痕便痊癒,殘餘的心悸片刻緩解,像什麼都沒發生。
她跑了出去。
第57章 入世篇14
程錦朝找到了明塵,跑過去時,胸口起伏還沒平下,呼吸聲打在自己膝頭,把頭埋得很低,眼神低垂,有些難以啟齒。
明塵每日盡職盡責地做個瞎眼奴婢該做的事情,又因為瞎眼又好用,事情就如山般越堆越多,她整日焦頭爛額不是在洗衣就是在做飯,程錦朝還時不時過來纏她,給她蒙上一層神秘色彩——她忙得沒空應對別人的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