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頁
難道她已經找到了碎片了麼?這麼快就煉化了?定平疑惑著,又忽然想到,唐若答應過,她答應過,這裡的碎片是他的……
他忽然竭力朝狐王奔跑過去,什麼宗主的身份,什麼兩位尊者的目光,他從未如此靠近過天才的眷顧,修地之道的開關就在眼前——
已經什麼都不顧了,也全然忘了內府中洶湧的靈力早已崩潰成了亂流。
心魔已勝過道心,吞噬了他。
手腳並用地奔跑著,耳邊已經聽不見執教長老喊他回來的聲音。
他要奔向強大的自我了,強大,不必被人蔑視自己的努力,不必一直被天才的光環襯托得那麼灰暗,不必始終恨惡著自己,不必再去祈求天道的眷顧——天道本就是不公的!他毫無幸運,所有的壞事都在他身上發生,他絕不,絕不肯向那該死的天道低頭。
天!你這爛天道!你這該死的老天!我不修你這天道了!我要修地之道,我要——
他發現自己忽然跑不動了。
不知何時,扶土已經咧開帶血的嘴,露出個血淋淋的笑,拎住他的衣領拽著他:「好小子!我看錯你了!有血性!我瞧得起你!」
執教長老追上來時,白狐卻也沒有發動攻擊。
定平看見它在看自己。
他確切地知道,白狐在嘲笑他。
心裡的聲音忽然問道:
你真是有血性麼?你當得起扶土的誇獎麼?你配被人瞧得起麼?
想想你奔向狐王是要做什麼?
他陡然掙脫了扶土,他驟然清醒過來。
心魔被暴漲的道心嚇退了,渾身又有了力量。
是啊,狐王在收集碎片,怎麼會分他呢?用性命換來的碎片……還沒煉化,怎麼會給他呢?他在痴心妄想什麼?從頭到尾,狐王都只是要他做事,用一個虛幻的事吊著他,他像是腦袋前面拴著蘿蔔的驢,蠢得一無是處。
他再次奔向狐王,他明白過來,此時狐王斷掉六尾,僅剩三條尾巴,拿了碎片還沒煉化,正是最虛弱的時候——是他該殺了它的時候!
然而,那條白狐身後,一隻黑色狐狸幽幽爬了上來,化作了黝黑的男青年,張弓搭箭一氣呵成——
他以為自己被射中了,然而並沒有。
碎裂的,只有胸口的項鍊。
白狐再次消失了。
而面前是蛇,蛙,與一條黑狐,明明都沒有尊者級別的修為,卻都不約而同地殺向了他。
殺他做什麼?他有什麼可殺的,殺了他,還有許多真人,後面不是有兩位尊者麼?一位還受了重傷,何不集中力量只對一位尊者下手呢?
他終於想起拔劍,揮劍格擋,然而許久未能這樣在生死之間搏命,他習慣於使喚下面的人去做了,竟有些力不從心。
「別被拖住!快走——」是執教長老的聲音。
還好有她,她在判斷局勢。她拽走了扶土,那自己呢?定平忽然又茫然了,仿佛又回到了生病的那日,眾人湧向明塵,沒有人看他一眼。
雖然知道此時不該想這些,但腦海中的幻覺轉瞬即逝,只有一瞬卻也延誤了逃跑的時機。
一股極其腥臭黏膩的氣息傳來,他已經被一條長長的粉色舌頭黏住,拖拽向一張血腥大嘴。
啊。
死了也很好。
定平忽然想。
心魔與道心都平靜了,他終於明白過來了。
原來,我叛宗了啊……百川歸海,萬象歸一,我呢……甚至打算離開道心的河,跑去別處呢……
他並不掙扎,也不呼救,在被拽向蛙妖的一瞬,他忽然想陳明自己的罪,也顧不上到底有沒有人管他,管不管又沒什麼關係,只想喊出內心所想,大喊道:「快走!不要管我——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錯了!我勾結妖族,我嫉妒明塵——是我害了你們!」
腦袋被黏膩的嘴唇粘住的時候,定平合上了雙眼。
面前卻忽然亮了。
他看見扶土野蠻的一字眉和花白的亂發,老頭一手扯開蛙妖的嘴,甚至飛出一腳,要把這妖怪撕裂開,另一手還帶著傷,卻蠻橫不講理地把他拽了出來。
眾妖退散,誰也頂不住一個以力量見長的尊者的一巴掌。
而那蛙妖,被扶土活活地從嘴巴撕成了兩半,被一股綠色的膿血濺了滿臉。
扶土道:「殺不了狐王,還殺不了你!呸!」
他已經沒有一處好的地方了,被遺蹟反震了兩次,被狐王抓破的傷痕,還有因為用力撕開這蛙妖迸裂的傷口,像從血里撈上來的。
這下,血淋淋的笑容都顯得白淨,因雙眼,面目,都流著血。
執教長老道:「趕緊走,我殿後。」
「別救我……我是叛徒……」定平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看不清東西,有燒灼的液體從眼眶中湧出,視野中模糊一團。
執教長老邊抵禦眾妖的攻擊邊後退,還能抽出空來答他:「別說話,快走。」
也不知道是定平扛著扶土,還是扶土牽著定平,踉踉蹌蹌地撤退,執教長老也受了些傷,但畢竟是尊者,應付著幾個妖還是輕快。
雖然不甘心,的確是殺狐王的最佳時機,然而,扶土也沒了力氣,並不逞強,執教長老也並不是那不顧同伴安危的人,又因定平忽然剖白說是叛徒,惹得她也不好貿然衝進遺蹟追殺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