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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妖都似笑非笑,平靜地享受獵物,走得不徐不疾,舌頭時不時彈射出來舔舐掉臉上的飛蟲,啪嗒一聲,蚊蟲死在口中,咀嚼得口齒生津,眼中都泛起層層貪婪的光。
忽然,所有蛙妖都停下腳步,原地站住,眼神蒙上暗影,雙蹼退為雙手,群蛙漸漸隱沒回麥田,順著來時踏出的痕跡,麥田只剩一個車輪般的大圈,輻散出一道道腳印。
狐妖面前的蛙妖原地坐回躺椅,眼睛眯起,再次享受下午的日頭。
一切歸於寂靜,仿佛剛才一切都是幻覺。
麥田盡頭,站著一個形容普通的農婦,面容粗糙,雙手卻嫩滑白皙,撫摸著手中的灰貓,像是兩匹上好的綢緞互相滑蹭。她那普通到看一眼就會忘記的臉上露出譏誚的笑,手指忽然扼住貓的脖子。
貓慘叫一聲,婦人手心沁出的黏液就死死地包裹住它,定格在驚懼表情中,婦人張開口,似乎覺得嘴唇不夠大,臉頰兩側也漸漸裂開,露出猩紅的血肉,活活撕開,像塞入一口饅頭,眯起眼睛把貓塞入口中。
隔著層層麥田,對面的山坡上,群狼沉靜,動作劃一,比追明竹的數量多出十幾倍。
頭狼淡紅的雙眸與婦人對望。
婦人咀嚼著貓,不住地吹氣,將貓毛如蒲公英般吹出來,臉上五官驟然融化了,只剩一張平平的臉和咀嚼著的嘴。
那嘴巴驟然變得奇大無比,伸出長長舌頭翻卷,婦人身形一晃,臉頰一鼓,成了只巨大的蛙,頭頂與後背密密麻麻生著巨大的肉瘤,隨著呼吸起起落落,不斷蠕動,每一塊肉瘤上都隱隱浮現出哭泣的人臉。
頭狼長嘯一聲,群狼齊齊嗷嗚一聲。
隨即,頭狼咧開嘴,身子一弓,仿佛要縱身下山。
麥田中,一隻狐狸和一個昏過去的女孩被拋了出來。
狼群中飛奔出兩頭狼,縱身一躍,極巧地將狐狸和女孩分別掛在背上,狼腰一沉,卸掉一股力,尾巴在地面一支,四條爪子一錯,轉個彎,直奔頭狼而來。
頭狼凝望著狼背上的一人一狐,露出猶豫之色。
抬頭望,那麥田盡頭的巨蛙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再回望,群狼都望著它,兒郎們的眼睛都懵懂天真,都還未曾化妖,不知接下來的苦痛。
從狼群中找到小狼崽們,這群小傢伙各自玩耍,你咬我的尾巴,我拽你的爪子,鬧作一團,它輕柔地用鼻子拱開幾個不懂事的小傢伙,叼出它的孩子來。
這是它失而復得的孩子,它親昵地拱了拱小傢伙的腦袋。
小狼崽灰撲撲一團,懵懵懂懂,雙眼泛出淡淡的紅。
它張口叼起它的後頸,轉頭示意兩頭狼把狐狸和小姑娘扔下來。
它徘徊在皮毛沾血的小狐狸和貨真價實的人類之間,最終,用爪子踢開狐狸的前爪,把狼崽放了進去。
狼崽撲騰著前爪想要鑽出來,頭狼卻忽然發了狠,眼神凶厲,小狼崽嗚咽一聲,屁股一撅,把自己的腦袋埋在蓬鬆柔軟的狐狸毛中。
程錦朝是被咬醒的。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只感覺懷中有什麼東西在咬她的毛,牙齒還沒長齊,咬不動,干扯毛,扯得胸口痛,她惱怒地把這小東西蹬飛出去,模糊的視野中,似乎看見了狼群的影子。
但定定神,哪裡有狼呢?
有的不過是她好不容易才放回去的小狼崽,撅著個屁股搖著尾巴往她懷裡鑽。
她條件反射就齜牙豎尾巴,身上的傷口疼得她動彈不得。
發生了什麼?
顧不上細想,她張眼望去,看到阿素背對著她,在幾十步外一個人抱膝坐著。
「阿素,」她朝那邊喊,「你受傷沒有?你還好麼?」
「別過來!」阿素猛地轉身站起來,動作劇烈,跌跌撞撞地摔了一跤。
狼狽地撿起地上的粗木棍一骨碌滾起來,雙手交握在身前,顫抖著指向程錦朝:「你是妖怪!你是妖怪……狐狸……狐狸精!」
程錦朝呆了呆,想起自己還是狐狸的樣子。
默默往後退了幾步。
小狼崽一打滾,鑽進她懷裡。她愣了愣,靠在樹邊,以不舒服的人形緩緩舒展肢體,用人類靈巧的十指撕開衣服包紮傷口。
狼崽張開口在她手上咬了一下,發覺咬不動,索性耷拉下腦袋,靠在她身邊睡下了。
心底黑暗荒蕪,她又不敢去對阿素說好說歹。
阿素的父母,是被妖怪害死的。
妖怪餓急了,在路上撕開她爹她娘的皮肉,活生生地吃起人來。
而阿素因為瘦弱連牙縫也不夠塞,被兩隻妖短暫地壓在爪下稍後再吃。
這孩子就那麼看著自己的父母一點點被吃掉了。
事後說起,輕描淡寫,三言兩語帶過,阿素年紀太小,語氣老練,程錦朝不敢面對。
世間妖怪沒什麼好東西,包括她自己,若是真的坦蕩蕩,為什麼要從離星城逃走?妖類本性難移,連她自己都厭惡自己,又何必要阿素看自己順眼呢?
狼崽睡得不安穩,也不知道為什麼非要貼在她身邊。
即便右手受傷,她也把這小東西拎起來,扔出去,獨自坐在樹邊,安靜沉默,把自己包紮完畢。
狼崽一骨碌地回來,這次不敢靠近她了,探頭探腦地打量,在她和阿素中間選擇,末了,還是戰戰兢兢地往她身邊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