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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雲也緘默,雙手攏住嘴巴自知失言,小跑幾步跟著程錦朝的步伐。
穿過來求醫的眾人,程錦朝脫下外衫,拿好佩劍,迎著在帳篷里等待的貟鼎一:「怎麼樣?有結果了麼?」
「叔公染了風寒,說此事就不出面了。」
程錦朝頓了頓,撫過腰帶瞥一眼,貟鼎一知道她等著下一句,無奈笑著從身後拽出一隻酒罈:「叔公拿了好酒給我們。」
「帶隊的軍士你們數過嗎?」
「數過,共有二十三人,除去軍長許勒,剩下二十二人中一個是文書,還剩三個小隊長,各領六人三班輪值,他們有十七匹馬,兵刃沒數清楚。」
「這三個小隊長有觀察過嗎?」程錦朝放下佩劍,瞥見霜雲,霜雲站在帘子後,看看外頭躺著的病人,重新拉上,點點頭示意沒人聽見裡頭細小的動靜。
貟鼎一道:「之前有許勒壓著,看不出好賴。」
「那也不急,阿昌他們出發了麼?」
「帶了乾糧走了。」
「好,我們最多有七日時間。你可以先帶些禮物去找那文書打探一番,叫齊沙去看看許勒,看看那三個隊長待許勒如何。霜雲明日看許勒——比約定好的晚半個時辰再去,多灌些湯藥,叫他多上茅廁,看看旁人反應。」
程錦朝摸出藥箱,掀開帘子出去看病人了。貟鼎一看著霜雲,霜雲面無表情,貟鼎一咳嗽一聲,少女抬眼搖頭,又滿臉冷淡地要出去,卻被貟鼎一用粗壯的胳膊攔住,他豎起手指在唇邊,虛扶著霜雲走到遠處,壓低聲音道:「我不是要你背叛你的老師,我只想知道她的底細!她來路不明,當醫者也還罷了,你不覺得怪?劍術又好,如今自然而然地對我們發號施令起來,來了這裡又認識這邊的人——不打聽清楚,我們被賣了還要感恩呢!」
霜雲仍然只是抬著臉看了一眼,嘴唇抿得有些蒼白。
貟鼎一垂臉凝望她。
最終,少女低聲道:「她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我們的事。」
「我們總要知根知底,才能信任她。」
「她救過你。」霜雲攥了攥拳頭,從貟鼎一胳膊下鑽了出去,掀開帘子跑到程錦朝身後。
程錦朝極為自然地把手中的陶碗放在她手裡,好像她一開始就跟在旁邊似的。
狐狸的耳朵動了動,等貟鼎一出來,抱拳行禮離開,才緩緩拉好面前病人的毯子,捏了捏眉心。
「如何讓人信你?」明塵聽了程錦朝的問題,把手中抱著的柴火摸索著放下了,第二日起來的早飯也是她要做,她那一鍋承擔了二十人的飯食,天色已晚,她有些困了,但狐狸跑來請教時,她還是強打起精神思索著,「讓誰信你?」
「不是誰,若很多人都不信我——我該如何讓一群人都信我呢?」
「是靈州來的這支隊伍麼?他們不信你?」
「倒也不是……若作為醫者,他們信我能治病,但若是別的事呢?他們覺得,我這也會,那也會,以我介紹的那些履歷,似乎不能服人。」
兩人在一處過道上談話,夜色寂寥,零星有幾個人結伴起夜,腳步聲很輕,道旁許多野草被薅走踩平,狐狸低著頭從土裡摳出兩根草葉來搓著,明塵道:「這不是很自然的事麼?我也一樣,譬如說打架,眾人都信我可以。但若說引領宗門,便有人服,有人不服。」
「那該如何做呢?」
「事有大小,若小事讓人信服很容易,若我說,程錦朝,你去拿一塊木頭給我,我就會誇獎你一句。我失信,也不會如何。你便願意信我,信了也不會吃太大虧。若我說,程錦朝,你為我去舀干河裡的水,我便給你豐厚的獎勵。此時又如何呢?舀干河裡的水不是一件輕省的事,得到的回報你也不知道有多豐厚,你還會去做嗎?」
明塵摸著手邊的柴火遞給程錦朝,程錦朝卻道:「我去做。」
「別抬槓。」明塵抽回柴,在她手上敲了一記。
狐狸齜牙咧嘴地收回手,才認真思考道:「您的意思是,讓我從小事立信,才有大事的信用嗎?」
「不完全是,我在古書上曾經聽過一個故事,有人在城門口立一塊木頭,說誰能把這塊木頭從這邊搬到那邊,便能得到許多銀錢。眾人都將信將疑,不信這樣簡單的事能得到豐厚的回報,一個人試著去相信了這件奇怪的事,搬動木頭,真的得到了銀錢,眾人便因此相信此人是有信用的——既然在這么小的事上花這樣大的代價證明自己有信用,那麼更大的事情上得到的獎勵豈不是更多嗎?」(注1)
「可我救過他們的性命,難道這也不算嗎?」程錦朝看看明塵,又忽然想起宗主的事情來,聲音不免低下來,扔下那堆雜草,盯著被土掩埋的雜草失神。
「說明你要他們做的事情更大,要更大的信用。或者,你還沒有告訴他們,做這件事情能得到什麼,他們不知道自己該信你到什麼程度。」
程錦朝揉揉耳朵:「我明白了。那您也是這樣嗎?有人不信任您當宗主……」
「不是,我和你並不是一樣的問題。修真者的信建立在道心上,而我,還沒有完全信任自己。」明塵說罷,撫過胸口,不知為何,總有種隱隱的不安,這股不安不來自於眼前,而是突然亮起來的某種直覺。
忽然蹙起眉頭,程錦朝急忙道:「我一直信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