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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夜晚,車燈搖曳,月亮高懸。
那是一個江邊,明思曼穿一身黑,寂靜地倒在路邊長椅上,手裡攥著一束鮮艷的洋桔梗,嘴裡還在呢喃些什麼。
她已經完全不似以前的模樣,消瘦得有些可怕,連瘦弱的蝴蝶骨都凸起,五官也失去了以往的艷麗,沉斂又陰鬱。
但裴慕西還是認出了明思曼,儘管她只和明思曼見過幾面,但現在仍然把南悅斯的手機帶在身上,並且一直繳納著話費的人,只有明思曼。
那個裴慕西一直覺得,不怎麼愛南悅斯的明思曼。
路人將南悅斯的手機還給了裴慕西,說是明思曼喝醉了之後這個手機掉落了下來,就打了電話給她,說明思曼一直躺在這裡,今天晚上挺冷的,讓她趕快把明思曼接回去,不然會凍感冒。
裴慕西說好。
但實際上,她並不知道自己應該把明思曼帶到哪,她和明思曼並不熟悉,甚至聯繫方式都沒有,所以也不知道明思曼的住處,除了南悅斯之外,她不認識與明思曼任何相熟的人。
但現在她們之間的聯繫,已經斷了。
回國的行程太亂,被各種突如其來的事情打亂,本來想著去找裴斯雲,但看到裴斯雲之後又覺著,也許現在並不是讓裴斯雲見到她的好時候。
她其實是很難面對裴斯雲的。
儘管她有時候無法理解裴斯雲,但更多時候,她會覺得,是她害死了裴斯雲曾經的愛人,以及裴斯雲的女兒,裴斯雲最喜歡的那個女兒。
她並不知道自己應該以怎樣的姿態面對裴斯雲,所以裴斯雲也算是她逃離南廣的原因之一。
再次回南廣,想要遵守承諾的急切掩蓋了這種恐懼,可實際,事情到了面前,恐懼又襲來。
所以她遲遲沒有聯繫裴斯雲。
只是靜靜地坐在長椅上,和痛苦狼狽的明思曼待在一處,在明思曼醒酒認清她之前,她耳邊的「滴答」聲響了234次。
她近幾年已經習慣和這種滴答聲共處,儘管藥物能減少滴答聲出現的頻次,可她極為厭惡因為藥物而蜷縮成冰冷軀殼的自己,所以她有時候寧願安靜地接受著這些滴答聲,任由理智和幻覺交織成夢境,並且已經將這種滴答聲當作在獨處的時候當作排解思緒的工具。
明思曼慢慢清醒過來,看到她手裡攥著的南悅斯的手機,馬上搶了過去,紅著眼,後怕地緊緊將手機攥在手裡,淚不停地滴落在手機屏幕上。
鎖屏是,她們的合照。
照片裡的南悅斯撅起嘴要親明思曼,明思曼一臉嫌棄地躲開,卻還是被親了個正著。
她們當時看起來很甜蜜。
但現在只剩下明思曼一個人,失去生氣地攥著手機哭,哭到渾身發抖,哭到蜷縮在長椅上像個無助的小孩。
裴慕西默默看著她,眼眶泛紅。
她一直知道,明思曼比她更痛苦,痛苦到仿佛那個只愛自己的靈魂似乎也在那場車禍里喪生,痛苦到只剩自己留在那段美好的記憶里。
「明思曼……」她嘗試著喊了一聲,讓明思曼稍微清醒一些。
明思曼聽到了她的聲音,望了她很久,終於將她認了出來,從冰冷的長椅上費盡力氣坐起來,抹了一把淚,一身酒氣,拽住她的衣領,嗚咽著。
身體東倒西歪,那張明艷的臉蒼白得可怕,渾身散發著冷氣,可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說,
「為什麼,為什麼你當時,不再小心一點?」
「為什麼,你一定要去那裡?」
「為什麼,活下來的那一個,是你?」
裴慕西紅著眼眶,幾近喘不過來氣,可她還是任由自己被明思曼拽著,像一塊隨處可拋的破爛樹葉。
她緊緊咬住自己的唇,沒發出一個音節。
因為這也是她曾經問過自己無數遍的問題,但是永遠無法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
那天晚上,明思曼紅著眼,儘管酒後的腳步踉蹌,卻還是拽緊她的衣領,問了很多這樣無力的問題。
她並不怪明思曼。
甚至頭一回理解了明思曼。
相比於南悅斯,明思曼和她並不親近,如果能用她的生命換取南悅斯回來,明思曼會這麼做。
而裴慕西,同樣也會選擇這麼做。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那天的細雨有些涼,飄在明思曼模糊的臉上,落在裴慕西仿若蒙塵的眼裡,她仿佛變成了沒有方向的陰影,漂浮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沒有了生命。
再晚些時候,明思曼清醒了過來,知道這樣的質問沒有任何意義,便跌跌撞撞地離開了這裡。
裴慕西沒有追上去,只是任由自己坐在城市的某個角落,大口而難過地喘著氣,然後就著冰冷的礦泉水吞下能將她整個人凝固成冰的藥物,仿若靈魂終於被釋放,重新裝進了身體的軀殼。
有路過的人打著傘,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助。
她搖頭,扣住膝蓋的雙手止不住地發著顫,眼神空洞地望著寂靜又喧囂的江面,強逼自己從這種撕扯感里清醒過來。
過了不知多久,手機再次響起。
是夏糖的電話。
她的手機已經許久沒開機,她知道夏糖在這些天打了很多電話給她,但她仍是,不知該去說些什麼,也不知該在聽到夏糖的聲音時如何去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