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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的是,裴慕西當時的意識很清醒。
卻無法掌控自己的身體,身體上的撕扯疼痛極為劇烈,來自靈魂里的撕裂感仿佛入骨。
南悅斯呼吸粗重,悲哀又絕望地看著她,努力張唇試圖發出聲音,可又有洶湧的血從嘴裡湧出來。
裴慕西想,南悅斯當時應該有很多話想說。
可最後,南悅斯只能說出幾個字。
在那樣的狀況下。
南悅斯仿佛用盡全身的力量,氣息粗重,用她冰冷的掌心,捂住裴慕西哭得洶湧的眼,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不要怪……自己。」
偏偏,這是南悅斯說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
南悅斯的呼吸聲越來越長,一呼一吸拖得很長。
直至消失。
裴慕西哭,撕心裂肺地哭,渾身卻僵硬得無法動彈,不知道過了多久,救護車來臨。
流的眼淚再多,都無法浸透南悅斯喪失生機的手。
在救護車來臨之前,她度過了極為漫長、又極為清醒的時間,眼前一片黑暗,可她卻清醒地看著南悅斯的生命在她面前消散。
有雨水,或者是血滴落下來的聲音。
滴答,滴答。
從南悅斯的呼吸聲消散,至寂靜的世界重新出現慌亂的腳步,她一共聽見1075次這樣的滴答聲。
類似一種生命流逝的聲音。
有人趕到,將她和南悅斯分開。
她被抬上擔架,呼吸粗重,恍惚間睜眼,看到她當時裝在車上的,已經七零八碎的畫具被雨水打濕,被鮮血浸透。
有她自己的血。
也有南悅斯的血。
一切都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噩夢。
可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南悅斯已經徹底消失,被裝在了一個小盒子裡。
裴斯雲表現正常,仿佛不像是失去了一個女兒。
就像在南西峰葬禮那天一樣,裴斯雲甚至還能在醫院給別人做手術,有很多人夸裴斯雲,說她捨己為人,因為她是有名的肝移植手術專家,所以很多手術她都不能讓已經病入膏肓的病人等。
有很長一段時間,裴慕西不能理解裴斯雲的做法,她看起來很平靜,毫無悲痛感。
沈夢丹來看她,和她說,是因為她昏睡太久,其他人都已經過了最悲痛的時期,裴斯雲也早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很久嗎?
其實不久,不過才七天。
她仿佛就已經延遲這個世界很多,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虛幻,她分辨不清,到底那場噩夢在她的世界有沒有過去。
於是,在醒來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很難再拿得起畫筆,也很難去見任何一個活著的人。
因為她並不想感知到,自己是活著的。
南悅斯這個人很殘忍。
她說,讓裴慕西不要怪自己。
裴慕西做不到。
但她也不能就這麼死去,她不能丟下裴斯雲,因為南悅斯會責怪她。
南悅斯熱愛她身邊的每一個人。
於是每一個人,都很難從失去南悅斯的悲痛里,徹底掙脫出來,就算裴斯雲表面看起來和往常無異,可深夜裡還是會盯著南悅斯留下的書,一看就是兩三個小時,也不翻頁,只凝視著。
裴慕西時常思考,困住她的到底是什麼。
是南悅斯嗎?
不是的。
南悅斯當然希望她可以繼續過正常的生活,不要繼續被困在那場噩夢裡。所以南悅斯臨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不要怪自己。
是裴斯雲嗎?
不是的。
裴斯雲沒有責怪她,讓她失去了她的女兒,就像她從未責怪過她,讓南西峰葬身於那場車禍里。
是裴慕西自己嗎?
不是的。
裴慕西並不想讓自己沉溺在這場痛苦裡,她很希望自己能做到南悅斯說的話,可實際上,這是很難做到的一件事。
是那些想看她笑話的人,用憐憫眼神說著安慰她的話的人嗎?
不是的。
她其實並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和說辭。
直到。
直到比賽完回來的夏糖出現。
在門外,和她說:
「姐姐,我會陪你一起痛。」
「雖然我知道疼痛這種東西,是不能被分擔的,但我就是想著,如果我陪著你一起痛的話,你可能就稍微會好受一些。」
「但是你放心,姐姐,我不會耽誤我的學業,也不會耽誤比賽,我知道這不是你想看到的事情。」
「如果你嫌我煩的話,我就給你寫信;如果你不嫌我煩的話,我就每天和你說十五分鐘的話,你可以什麼都不用說,其實我很會說話的姐姐,我真的話很多,所以我完全完全完全,可以一個人把這十五分鐘填滿。」
「我只是,想陪著你。」
很久以後,她回想起夏糖當時說的那句話,回想起很多個被夏糖一個人填滿的十五分鐘,忽然明白:困住她的並不是什麼大事,而是當時沒有一個可以和她同頻率的人。
所以當時沒有人能把她拉出來。
但夏糖在救她。
用一封封手寫信,用她精心灌溉的繡球花,用那本被她篡改了結局的絕版漫畫——漫畫原結局並不圓滿,但夏糖用著自己笨拙的畫功,將漫畫裡死去的每個人都畫了出來,雖然裴慕西差點沒能分清楚到底誰是誰,可這並不妨礙,夏糖用很多稚氣卻赤忱的方法,救她於水深火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