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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凝視著一直響徹著的手機屏幕,想起明思曼的質問,沒捨得掛斷,最終按下了接通鍵,那時候她覺得也許這會是和夏糖的最後一次聯繫。
夏糖在電話里,帶著哭腔地說:
【「要是姐姐你真的沒來的話,我可能就一輩子不會和你說話了。」】
裴慕西沒能說出來話。
她不能說,我來了,夏糖,但是我沒能趕上,很抱歉,因為我剛剛遇上了明思曼,她問我,為什麼死的那一個不是我。
也不能說,我沒有來,夏糖,因為我也在想,為什麼死的那一個不是我。
在直面明思曼的情緒,和直面刺激的狀況下。
她當時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永遠都好不了的話,應該怎麼辦,應該也會有人像明思曼這麼痛苦,比如說裴斯雲,比如說夏糖。所以她在之後甚至準備好了一年一封寄給裴斯雲和夏糖的信,比起得知她過得不好的消息,比起得知她萬一在世界上哪一個角落死去的消息,比起聽到她痛苦不堪的聲音,比起看著她飽受折磨的樣子,比起莫須有的自責……
她寧願讓這些人覺得。
她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裡活得好好的。
但意外的是。
和明思曼的這次見面,似乎撞擊到了她生命里的某個關鍵點,後勁很大,卻仿佛有某種無法預料到的效果。
她時常想起夏糖說的那句話,便也總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回去,和夏糖說,她沒有失約。
耳邊的滴答聲開始變小,她開始變得輕鬆起來,不再動不動質問自己,因為除了她自己之外,終於有其他人來怪她。
這反倒讓她開始感覺到莫名的輕鬆。
就像是她之前所有的傷痛,都只是因為,她也許只是需要有一個人來責怪她。
因為南悅斯之前說的那一句「不要怪自己」。
反而讓她陷入了無限的痛苦之中。
她無法責怪自己,也沒有其他人來責怪她,這反而讓她處於一個極為撕裂和崩壞的狀態。
但明思曼說的那些話。
反倒讓她慢慢清晰起來,也變得更加輕鬆。
後來她留在了國內,精心照料著夏糖和她交換的繡球花,在某個城市找到了一個很有耐心的醫生,這是一個很緩慢的過程,她看著那盆白色繡球花在一年四季生長凋謝,她花盡心思,仿佛裡面被灌溉的是她的靈魂。
她讀了一遍又一遍夏糖送給她的漫畫,看著夏糖的消息,聽夏糖讀了南廣大學,聽夏糖成為了「咸檸氣泡」樂隊的主唱,為夏糖的成就感到欣慰。
後來,她反覆看著夏糖送給她的那一本漫畫,被歪歪扭扭的線條篡改了結局的漫畫,剛開始,她只是想著讓夏糖畫下的這版結局的模樣可以好看點,所以她重新畫了一遍,可後邊又覺得,她畫下來的版本遠不及夏糖那些醜醜的畫要來得生動。但在這件事情後,她很驚訝自己竟然再次拿起畫筆,所以她開始畫漫畫,其實她並不太喜歡看漫畫,所以看過的漫畫也都是夏糖喜歡看的那些。在選擇故事主題的時候,她想起夏糖送給她的漫畫故事,便沒有猶豫,又看了很多相同類型的漫畫,於是她開始畫自己的漫畫故事,這的確也受到了夏糖的影響,她無法否認,反而很高興自己能畫出夏糖可能會喜歡的漫畫類型。漫畫的色彩比起油畫要簡單許多,只要做好標註,記住參數,上色便很簡單。
再後來,繡球花再一次開花的那一天。
她盯著綻放熱烈的花朵,生起了新的心思。
便開始重新畫油畫。
剛開始的過程很難,因為很多相近的顏色都無法用眼睛識別,於是她只能不停地詢問他人,不停地詢問機器,來調出自己滿意的色彩,憑著記憶,憑著很多輔助手段,嘗試將自己在腦海中畫出的夏糖,在紙上呈現出來。
在舞台上,拉著大提琴的夏糖。
裴慕西開始想,等這幅畫畫完了,也許她就可以回南廣了,可以去找裴斯雲,也可以去找夏糖。
她其實一直都知道,橫亘在她和夏糖之間的,並不是多轟轟烈烈的你恨我恨,她們並不是那種會互相責怪的關係,也沒有那麼多複雜的情感。
她們只是,都希望對方能過得自由自在。
就算是那句「我可能就再也不會和你說話了」,也只是一些情緒上涌時的氣話,甚至都還是軟化下來的氣話。
但她莫名,會想起那通電話里,夏糖嗚咽著的哭聲。
她一直覺得,許下承諾卻沒做到,是一件很令人失望的事情,就像小時候南西峰答應她,晚上回來去吃結果再也沒能吃成那頓火鍋一樣。
她很害怕,自己讓夏糖失望。
不管是沒做到的承諾,還是不再似以往積極的狀態,亦或者是,沒了以往讓夏糖仰望的那些品質……
成為了一個極為普通的大人。
回到南廣以後,興許是近鄉情怯,她總是想著再晚一點,再多準備一點,再讓自己看起來稍微那麼,不普通一點。
她沒有馬上去找夏糖。
但這個世界上,也許真的存在著某種隱隱若現的特殊平衡力,會將人之前所有失去的運氣,在某一個極為特殊的瞬間全部彌補回來。
在經歷了很多很多次突如其來,並且在這些突如其來帶走了許多擁有的事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