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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說她哭起來像只猴。
這個理由,記載於夏糖某一年的生日那天。
那天她很憤怒,也很委屈。
因為是她生日,她滿心歡喜地等著沈夢丹帶她去遊樂園玩,沈夢丹上次答應了她生日帶她去,在此之前她從來沒去過。
但是那天,沈夢丹一天都沒提起這件事,甚至突然衝進房門把她最喜歡的動漫海報撕了,撕成一塊一塊扔進了垃圾桶,用著她當時覺得天底下最最最最冷漠的語氣,說她好的不學學壞的,整天就看這些難怪練不好琴,難怪成績下降。
她不想哭,因為哭是懦弱的行為。
所以她只是死死抿住自己的唇,頭也不回地從家裡跑了出去,卻又沒敢跑多遠,只是跑到附近的一個院子門口坐著。
她沒哭。
嗯,沒哭。
那天的天氣很好,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大概是所有人放學下班的時間,所以路過的人很多,她把頭低著,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但她說過裴慕西很奇怪吧。
就這樣,還是看到了她,認出了她。
「夏糖?」
準確無誤的,在所有來來往往的人群里。
認出了狼狽又倔強的她。
夏糖還是低著頭,不想去看裴慕西。
反正裴慕西這樣的,被家長被周圍所有人都喜歡的人,這樣對一切都遊刃有餘的人,是不會理解她的。
可裴慕西這個人真的很有耐心。
就算她不回答,還是一步一步往她這邊走過來,然後那雙筆直的小腿,被白色長襪和帆布鞋裹住的小腿,在她面前駐足。
「怎麼哭了?」
裴慕西的聲音很好聽,特別是在哄小孩的時候,特意放輕的語氣,放柔的語調,清耳又悅心,像是那種天邊上月亮才會有的嗓音。
她死死埋著頭,將自己的視野陷入黑暗。
沒發出一個音節。
「嗯……」
裴慕西拖長語調,語氣里有幾分無奈,似乎是在思考她這是怎麼了,然後裹著一陣好聞的風,慢慢悠悠地坐在了她旁邊。
接著,頭上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
有人在揉她的頭,輕輕的,慢慢的。
想也知道是裴慕西。
除了裴慕西,沒其他人會這麼做。
她還是撐著不說話。
所以裴慕西開始說話,說很多很多得不到回應的話,
「是繡球花沒養好?」
「還是考試沒考好?」
「練琴練煩了?」
「還是學校里有同學欺負你了?」
……
問了一連串,似乎只要她不回答,裴慕西就一直能這麼猜下去,猜到世界循環結束,猜到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夏糖實在是覺得聽得有些煩,所以抬起頭看裴慕西,想讓她別說了,可她看到了裴慕西慌慌張張的表情。
以及聽到了從自己嘴巴里傳出來的,
「嗚嗚嗚嗚嗚嗚嗚啊阿啊阿啊阿啊……」
一長串一長串的,像只在嚎叫的猴子似的,她原本想說「別管我」。
但是從她嘴巴里跑出來的,只是哭聲。
無休無止的哭聲。
完全聽不清嘴巴里到底在說什麼的哭聲。
真羞恥。
但是她憋不住。
裴慕西也憋不住,剛開始本來很慌張,可看了一會後又憋不住笑,狹長的眼尾彎起來,映著天邊晚霞的赤橙碎光。
夏糖氣不過,情緒也憋不住。
想和裴慕西理論,想義正詞嚴地告訴她不可以嘲笑一個正在難過的人,還是一個正在哭得收不住的小孩。
她儘量憋住眼淚,想讓自己吐字清晰一些,可憋氣憋久了反而只是開始打嗝。
而且止不住。
怎麼還是在裴慕西面前,好丟人。
於是裴慕西這個壞女人又開始笑她,眼底的笑意深得完全憋不住,彎得眯成了一輪好看的月牙。
她更生氣了。
想從裴慕西身邊跑開,以後再也不和裴慕西說話了。
但是。
在她決心起身的前一秒。
撲入了一個柔軟又裹著清香的懷抱,像一陣風密密麻麻地包裹住她。
她其實很久都沒被抱過了。
記憶里甚至都想不起沈夢丹上一次抱她是什麼時候,常年出國不在家的爸爸也是,就算是從國外回來的那一天,也不會抱她。除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外婆外公抱過她之外。
對了,還有她那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姨媽,抱她的時候總是直挺挺的,特別僵硬,像是要把她塞到懷裡憋死似的。
在遇到裴慕西之前,她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懷抱,像是要把她的整個世界都罩住的懷抱,又像是把她裹在鬆軟的棉花糖里,直到嗝都打不出來的懷抱。
那天的天很好看,是橘紅色的。
裴慕西披著一層金燦燦的光,拍著她的背,語氣輕柔地哄她,
「別哭別哭,哭成個喘不過氣來的小猴子,很醜的。」
她本來是絕對絕對絕對不會被這樣的話給哄好的,她甚至很生氣,因為裴慕西說她像小猴子,可當時在她淚眼朦朧的視野里,天邊悶熱的火燒雲堆疊在一起,一層一層,然後飄了過來,將她所有注意力全部吸走。
她大概是被那些火燒雲哄好了。
總之,絕對絕對絕對不是被裴慕西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