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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就是放棄了。
就算現在重新回來,也沒有重新畫油畫。
這應該不會是嚴理想看到的場景。
意外的是,當她和嚴理面對面的,在咖啡廳的同一張桌上坐下來的時候,嚴理眼裡並沒有過多苛責。
只是靜靜地打量她一會,然後和煦地說,
「你那些漫畫,我有跟著我女兒一起看。」
「挺不錯的。」
裴慕西愣住,指尖在咖啡杯上摩挲著,
「老師怎麼會看這些?」
嚴理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怎麼?覺得我是老古板,看不來這些流行作品?」
裴慕西有些意外,時隔幾年,嚴理竟然會用這麼輕鬆的語氣和她交流,她記得,那時她哭得撕心裂肺,砸碎鏡子玻璃,抵著自己的頸動脈,尖銳的刺痛感鑽入皮膚那一瞬間的痛快,也記得她滿手鮮血地說自己應該再也沒辦法畫畫的時候,嚴理用多無力多惶恐的眼神望著她,抑制不住自己語氣里的失望,
「西西,不畫就不畫了吧。」
可現在時隔幾年,好似嚴理比她更想得更開。
裴慕西垂下眼,輕著聲音說,
「我只是以為,你不會對漫畫感興趣。」
「我是對漫畫不感興趣。」嚴理有些感慨,目光不自覺地落到她脖頸後側延伸出來的紋身上,應該是為了遮擋疤痕而紋上去的,一束細長的花,很好看,有些突兀,卻至少讓裴慕西蒼白的膚色看起來多了幾分生機。
她並不會因為紋身對裴慕西產生不好的看法。
只是忍不住有些難過,為當時鮮血從手掌滑過卻仍然眼神空洞的裴慕西而難過,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提起畫對裴慕西來說會是一件這麼痛苦的事情。
不過這分難過很快便被她掩飾,她不能繼續讓自己用失望的眼神看著裴慕西。
「但你能重新開始畫畫,哪怕是漫畫,我也是為你感到開心的,西西。」嚴理這麼說著。
「但是我花這麼多時間去放任自己,並不符合您的期待。」裴慕西下意識地扯過衣領,蓋住自己脖頸處的那一道紋身,垂下眼睫。
她不知道自己在固執些什麼,仿佛她只是希望嚴理能夠像以往一樣苛責她,一樣對她抱以失望的眼神。
仿佛這才是她應該得到的待遇。
但嚴理沒有,她只是溫婉地笑了笑,像以往裴慕西還是她的學生時候一樣,
「沒關係的西西,現在也很好。」
裴慕西不太明白嚴理的話。
就像她那時候也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可以從死亡這一件事裡走出來,唯獨她不可以,唯獨她做不到。
這讓她顯得很弱小。
也讓她總是讓其他人對她失望。
如果南悅斯還在的話就好了——她以前總是習慣性地這麼想著,要是南悅斯的話,就會笑眯眯地拍拍她的頭,然後對她說,過不去也沒關係的小裴,人都有點自己過不去的事,別人沒辦法理解,你自己理解就好了。
可惜,南悅斯真的不在了。
她花了近兩年的時間,才讓自己習慣這件事。
裴慕西在嚴理包容性的眼神里移開視線,往坐在不遠處另一張桌子邊的正襟危坐著的身影那邊瞥了一眼,又漫不經心地收回視線。
「我現在好嗎?」
她問,抬眼看嚴理,因為她也不確定。
嚴理笑了笑,視線投到桌上放著的那個小熊保溫杯上,
「我覺得挺好的。」
「我記得你以前也從不喜歡用這麼可愛的杯子。」
「雖然性格比較大大咧咧一些,但愛用的物品,也都是黑色,白色,或者是比較簡約的款式。」
裴慕西並不忌諱聊起以前,「因為都是我姐給我買的,她喜歡用黑白灰。」
「她是個新聞記者。」
她稱南悅斯為她姐,明明在南悅斯活著的時候,她一句姐姐都沒喊過。
還不知怎麼就多說了一句,在嚴理面前,前幾天在周湛前,都主動提起了她以前從不願意觸及的南悅斯。
人總是這樣。
傷痛過去後就會慢慢開始遺忘。
因為害怕這種遺忘。
所以她必須依靠不斷地提及,來減緩這種隨著漫長時間而發生作用的遺忘,即便是疼痛的,她也固執地想要用疼痛讓自己記住。
「那現在呢?」嚴理不免多問了一句。
輕緩的語氣,如流水流淌,淌過傷痛。
裴慕西看了看那個木著臉的小熊保溫杯,輕著聲音解釋,
「我妹妹送的。」
「嗯。」嚴理點點頭,似乎並不怎麼好奇她為什麼同時擁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只又溫溫和和地說著,
「我很高興再見到你,西西。」
「看到你的漫畫高興,看到你的保溫杯也高興。」
「你的事情發生之後,我也一直在反思自己,作為一個教育者我到底應該去追尋什麼,是希望我的學生,我的孩子,都能取得最高等級的成就嗎?」
裴慕西抿了抿唇,不知該說些什麼。
嚴理又笑了笑,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著,
「不是的。其實這幾年我一直在想,我希望我的學生和孩子,都能抵達的一種境界應該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能有自己熱愛並會因此感到快樂的事物,不是因為我期待所以他們熱愛,而是因為他們熱愛他們快樂所以我也為此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