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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嗚嗚嗚嗚啊阿啊」的哭了一會,最後她聽見自己哆哆嗦嗦地說,
「我想去遊樂場嗚嗚嗚嗚嗚……」
這可真不像是她說的話,向裴慕西,或者是說向任何一個大人提出要求。
但裴慕西也和任何大人都不一樣。
她就這麼帶著她去了,一句話的時間都沒停留,說了一句「那就去」,然後就直接把她放在她的自行車后座。
她那些在眼眶裡搖搖晃晃的眼淚都還沒掉完,就被裴慕西載著,吹到了悶熱又柔和的風。
於是眼淚在那一刻被風吹涼。
有幾顆還停留在那一瞬間的風裡,被風徹底帶走。
那天的遊樂場其實不熱鬧,因為是工作日,也不是什麼節日,所以人不多。
但裴慕西還是牽著她的手,彎著眼睛說是怕把她弄丟賠不起。
裴慕西這個人很愛笑,隨時都在笑。
像是長著一張與生俱來的笑臉,從來都開心地沒心沒肺。
那天的遊樂場很好玩,但她其實不太記得她到底去玩了什麼項目,只記得她在很多很危險的項目上,都牢牢地被裴慕西抱在懷裡,像其他小孩一樣。
也記得。
裴慕西輕輕在她手上繫上的那個□□熊的氣球,氣球飄在天上,高高的,被一根線拴住,牢牢地牽著她。
然後裴慕西特別幼稚地說,
「其他的小孩都有,我的小夏糖不能沒有。」
她說,我的小夏糖。
呸呸呸。
誰是她的了!!
雖然夏糖不承認自己和其他的小孩一樣,也不承認自己是小夏糖,更不承認自己是裴慕西的小夏糖。
但看久了,她又莫名覺得這個□□熊氣球……
其實還挺可愛的——她這麼想著,然後抿著唇,將綁氣球的那根線在在手腕上又多繞了幾圈。
再加上拿人手短,她不能說裴慕西什麼。
回去的時候,她坐在裴慕西自行車后座,在晃動的夜燈下,伸出手感受自由的風,風在指縫中纏繞滑過。
她問裴慕西,
「你為什麼不繼續問我怎麼了?」
那時候她和裴慕西還不熟,所以她還不喊姐姐。
裴慕西發出一陣悅耳的笑聲,髮絲在鹹濕的海風裡飄揚,
「我一向不喜歡問問題,只喜歡被提問。」
「那你剛剛還問這麼多?」夏糖覺得裴慕西睜眼說瞎話。
「是嗎?」裴慕西反問一句,然後笑著說,
「那可能是因為我對你這個小孩比較有耐心。」
「我才不信呢。」夏糖抿著唇,「不過既然你說你喜歡被提問,那我就問你一些問題。」
裴慕西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
「好啊。」
夏糖癟了一下嘴,
「你很喜歡畫畫嗎?我每天看你都在畫畫。」
「喜歡啊。」裴慕西語氣仍然帶著散漫的笑意,「不喜歡怎麼能每天畫畫。」
夏糖有些不服氣,「那就沒有不喜歡的時候嗎?」
「這個……」裴慕西放慢車速,似乎在思考她的問題,黑髮在夜幕下像是一片流動的綢緞,「好像也會有吧,心情特別煩的時候就不想畫。」
「可是你媽媽也不會逼你畫。」夏糖這樣說。
「呲啦——」
輪胎和地面摩擦發出清脆的聲音。
車子被停住。
風在那一刻變小,裴慕西回頭看她,眸子裡映著流動又明亮的光,
「所以你是因為你媽媽逼你練琴才哭的?」
夏糖「哼」一聲,「你不是說你不喜歡問問題嗎?」
裴慕西歪頭看她,眼眸含笑,「我不是也說對你特別有耐心嗎?」
夏糖一點也不相信裴慕西的話。
可在那一瞬間,她看著裴慕西,只是抿了抿唇,然後有些猶豫的開口,畢竟在那之前她從沒尋求過其他人的感同身受,
「也不是因為她逼我。」
「本來最開始也是我要學琴的,但我怎麼也學不出成績來,她作為一個大人,當然是會希望自己的小孩很優秀,學什麼都會的。」
「可能是我讓她失望了。」
她說著就又有些想哭,眼睛跟著有些發熱,不過她還是裝作灑脫地直接把眼淚抹了。
「夏糖。」
裴慕西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幹嘛。」夏糖裝作不經意地看過去。
裴慕西望著她,伸手過來揉了揉她的頭,語氣有些莫須有的心疼,「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特別乖,特別懂事的小孩。」
應該是有人說過的。
有個壞女人說過,還送了一盆白色繡球花給她。
但夏糖那時不願意承認,就說,「沒有。」
裴慕西慢悠悠地收回手,手腕上還繫著那條橘紅色的絲巾,然後放輕語氣,收起了語氣里的散漫,特別認真地和她說,
「其實有時候,一個人會覺得面對的事件都讓她感到艱難,是因為她一直被困在一件事裡,不斷在那個讓自己感到挫敗的點裡循環,所以才會越來越難受。」
「你是喜歡大提琴的,可是你不想被強迫,也不想一直在這件事裡獲得的一直是挫敗感。」
「這種感覺很常見,我也有。」
「但是我會去做很多很多很多事,當在這件事裡我找不到成就感的時候,我就會去做另外一件事。然後每當我做完另一件事回過頭來重新審視我那幅畫不下去的畫的時候,我就會比之前的心情舒暢一些,但我知道畫畫是我這輩子要做的事裡最重要,也是必須要做的一件事,所以其他所有事只是充當我人生里的踏板或者是重新去看待畫畫這件事的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