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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已經偏離了正軌,鎖拋棄了他的使命。
再重新做一個楔已經來不及了,他們需要更好的王來代替他們放牧羊群,但是這世上找不到比吉爾伽美什更好的王。
諸神的會議上,瑞瑪特寧孫緘默不言,伊什塔抬起頭來看著安努神道,「檢驗吉——」她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並不像是神明,便立刻改口道,「檢驗楔與鎖是否真的已經拋棄了自己的使命的方法十分簡單,」她站起來,「若是神降下責罰,人當然應該乖乖領受,跪伏在地上祈求神的寬恕,若是他們跪伏在地上請求寬恕,自然可以證明楔並沒有偏離軌道,鎖依然履行著自己的職責。」
金星的女神頓了頓,繼續說道,「若是他們不願意跪伏在地上請求諸神的原諒,而是拿起武器,反抗諸神降下的懲罰,那麼——」
「那麼,」安努接著她的話開口道,「那麼,就足以證明,我們的計劃在這麼多年後,產生了巨大的錯誤,若他們反抗,玩忽職守的鎖必將付出代價,而楔,也會因為和自己同等的生命死去而對死亡,這萬物的終焉產生恐懼吧。」
若是產生恐懼,必然想要戰勝這永恆的長眠,而戰勝死亡唯一的方法,只有祈求諸神賜予他永恆的生命,如同他的父親一樣,如同基什的阿加一樣,這樣一來偏離了軌道的楔也會最終發現自己的愚蠢吧。
伊什塔看著自己的父親,紅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焦躁。
能讓吉爾伽美什低下頭來,自然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但是沒有人比她更了解那個傢伙了,他是會反抗的,絕對不會低下頭來,只會拿起武器狠狠地反抗諸神對大地上人類的蹂-躪,但是——
死了鎖,總比諸神廢棄掉吉爾伽美什要好。
只要吉爾伽美什能活著,那個泥土做的兵器怎麼樣都是無所謂的。
天之公牛的鐵蹄降臨到了土地上,帶來了災難、乾旱和絕望,吉爾伽美什拿起了武器和他的友人一起,對來自伊什塔的懲罰予以痛擊。
——然而,諸神的詛咒在天之公牛被擊退的那一刻生效了。
第一次——有生以來第一次,吉爾伽美什目睹了和自己對等的生命的逝去。
王如同一個孩童一樣,抱著友人嚎啕了起來。
一切都源自於他的任性,受到懲罰的人原本應該是他,要被奪走生命的人也應該是他,然而倒下的、屈服於死亡的確是恩奇都。
「請不要哭泣。」天之鎖伸手用拇指擦去了他的眼淚,「——若是以往的我,大概會說自己是不值得你流淚的武器吧。」
「可是,事到如今。我卻理解了你哭泣的原因。」
「我的友人啊,請不要悲傷。」
「我曾經很快樂——」這樣說著的天之鎖,嘴角帶著微笑,眼裡卻積蓄起了屬於人類的晶瑩水珠,「真想——永遠這樣——一直這樣快樂——」
雨水從天上落下來,這片不到雨季從來不會下雨的土地,卻在這個時候下起了太陽雨,雨水打濕了吉爾伽美什的頭髮,打濕了恩奇都的衣服,也打濕了從烏魯克趕過來的香織,因為趕過來實在是太著急,她摔了好幾跤,渾身上下都髒兮兮的。
而她看到的只是抱著恩奇都的屍體,雙肩顫抖著的吉爾伽美什。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絕不低頭的傲慢之王哭泣的樣子,讓人絕望又心碎,少女的胸口湧起了異樣的情感。
——向我許願吧。
我不要看到你這樣難受的樣子。
——向我許願吧。
如果是你的話,即使我……
「你還不明白嗎?」女人的聲音從她的身邊響起,香織猛地扭過頭去,卻看到了伊什塔站在自己的身邊。
「為什麼!」少女責問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了保下那個傲慢的蠢貨的命。」伊什塔咬住了自己嘴唇,「這個傢伙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吧,也罷,反正這傢伙眼裡從來都沒有我,每次見面不是吵得天翻地覆就是大打出手。」女神的目光落在了抱起恩奇都屍體的吉爾伽美什身上,「愚蠢,傲慢,任性,如同一個還沒有度過漫長兒童期的孩子一樣——但是即使是這樣,在我眼裡他也是可愛的。」
「你也是一樣的。」伊什塔轉過身來看著香織,「『天願的杯』,不是為了個人的私慾而誕生的,即使你勉強復活了恩奇都,安努神也會讓他再死去一次——你是想讓他在一天之內失去兩個重要的人嗎?」
「我——」香織的鼻子泛起了酸澀,眼睛也疼了起來。
然而伊什塔已經懶得再和她多說一句話了,轉身消失在了原地,香織扭過頭去卻看到吉爾伽美什抱著恩奇都的屍體走過來。
香織不知道要怎麼樣形容他的神情,好像每走一步都要花上巨大的力氣一樣,透著讓人絕望的悲傷以及——恐懼。
他抱著友人的屍體同少女擦肩而過,香織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衣帶,卻沒能抓住,只有這一刻,香織突然意識到了自己距離他已經很遠了。
——恩奇都最終被埋葬在了冥界,埃雷什基伽爾因為他之前的禮遇而對他網開了一面,原本她就是不參與諸神會議的存在,也樂於賣給吉爾伽美什這個面子。
王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整整七天不曾踏出過房門一步,在極度的擔憂之下,香織終於在第七天的黃昏因為實在無法忍受而闖入了他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