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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過得還算安生。
妙玉一直守在榻前,每隔半個時辰就去探一探胤祥的額頭,每一次摸上去的時候,心裡都是惶惶的,好在他身體底子實在是好,就算病了這麼久,竟也沒有一絲術後發熱的跡象。
論流程來說,滑膜切除術的第二天,便是傷口附近肌肉生長的時候,可以循序漸進地進行一些簡單的抬腿鍛鍊、直腿運動、膝關節屈伸活動,第三天便可以打開傷口觀察切口情況,並重新換藥包紮了,如此再過一周,將縫線拆除,便可等待痊癒。
燕小進是個粗人,胤禛更是金枝玉葉的王爺,哪裡能照顧人,她乾脆叫綠杯拿了兩床鋪蓋過來,在炕桌上搭了個簡易的行軍床,怕的是萬一出現了下肢靜脈血栓這樣的惡化情況,能及時給他處理。
好在胤祥吉人自有天相,阿哈占太醫想著他身體健壯,給他服下的麻沸散其實很不少,胤祥昏迷了半天一夜,到了次日清晨,方悠然醒轉。
一睜眼,先是覺得膝頭一股淡淡的涼意,再不是先前腫脹疼痛的模樣,略微動一動,好似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身上四肢百骸慢慢甦醒過來。
只是這麼長時間沒吃飯,身上著實沒什麼力氣,勉強撐起半邊身子,扭頭一看,外面天霧蒙蒙的,分不清是清晨還是黃昏,一叢一叢的光柱從窗欞的縫隙間透進來,有個人和衣睡在炕桌邊。
那一刻有嘉微的晨光從宛如初辟,宇宙重開,當中臥著至純至真的神女。
床褥窸窣的聲音吵醒了妙玉,她一骨碌兒爬起來問:「十三爺醒了?」
胤祥悶悶地「嗯」了一聲,嗓音有些啞,「我睡了多久?你這幾天……一直這麼歇在這裡麼?」
「才睡了一整夜,加上昨兒下午半天,」妙玉走到床前,見胤祥氣色比昨日好了很多,長長鬆了一口氣,毫不避嫌地伸手掀開被褥看了看傷口,「十三爺果真年輕人,傷口癒合得快,也沒流什麼血,繼續養著吧,沒事多做做抬腿運動。」
胤祥很不好意思地往被子裡縮了縮,抬眼對上妙玉的視線,其實她提出要給自己動手術時,無論成與不成,他都想好了感謝的說辭,但這會只覺得自己睡了這麼久,身上膩歪得緊,更怕叫妙玉聞到了晨起不潔淨的口氣,話在舌頭底下打了個滾,又低下頭咽回去,只囫圇地說:「妙玉,我心裡真的很感激……"
妙玉這幾日也沒梳洗,訕訕地將手從帶著胤祥體溫的被褥上抽回來,又摸了一把臉頰,鼻頭額頭上都膩著一點油脂,頭髮也亂成一團,隨手梳了個大辮子,倒很有些少女的清麗別致。
「得虧你遇著我,太醫院都要沒轍了。」她笑嘻嘻地這麼說了一句,不忘回退到牆邊,趁著盆里尚且溫熱的水,鞠了一把,抹在發上眼角。
房裡氣氛沉靜靜的,綠杯這會兒大概起來了,但是灶火要生上一會兒才能做飯,時辰有些尷尬,妙玉忍不住張口問:「你……餓麼,這會沒現成吃的,我讓綠杯上早市買點兒?」
默然了片刻,只聽胤祥低低問道:「妙玉,你會做面嗎?」
「你想吃麵?」妙玉站起身,有些無措地搓了搓手,「廚房裡沒有現成的麵條,要現擀,還要去買些肉菜做臊子,早飯怕是來不及了……」
「晚上也行,」胤祥忽然笑了,「今日是我生辰,我想吃一碗長壽麵。」
「好說好說。」妙玉鬆了口氣,笑著應了。
消失了大半天,等到了晚上,她果然變戲法似的,端出一碗長壽麵來,
皇子生辰,宮中卻並沒有送來賞賜,內務府給小廚房裡分的麵粉不少,雞蛋卻有定數。按照宗人府的規矩,胤祥、妙玉每人每日只得一枚,而燕小進和綠杯這樣的下人,每兩日才能吃上一枚。
胤祥從床上支起身來,抓著筷子欣賞那碗妙玉親手做的長壽麵。麵條煮得很柔韌,湯色晶瑩純澈,帶一點微微的醬色,從前在端本宮,最差的長壽麵也是雞湯做的打底,而這裡雞湯不易得,妙玉只好弄了點醬油、撒了把蔥花提鮮,面上還臥了一隻圓潤的荷包蛋,顫巍巍的,很是可愛。
胤祥心頭涌過一陣暖意,御廚們精於烹飪調味,麵湯總是那麼鮮美,蛋也煎得恰到好處,可每一年的長壽麵都是一模一樣的完美,送到他面前時,總是盛在精緻的銀盞里,因為送膳路漫長,反而變得溫涼軟爛,叫他分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歲的記憶和味道。
而這一歲的記憶,也會因為這碗與眾不同的麵條而變得特殊起來。
妙玉用期待的眼神望過來,他笑了笑,先嘗了口湯,滾燙入喉,是很咸香鮮美的滋味,再吃一口面,彈牙爽口,咬一口荷包蛋,蛋白邊焦脆,蛋黃仍是微微稀薄流動的,剛出鍋的食物特有的焦香鍋氣和細膩濃稠的口感攪合在一起,除了在圍場獵鹿時吃到的現烤野味,他幾乎從未品嘗過如此複雜又純粹的滋味。
他太餓了,即使想停下來稱讚一番,依然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將碗中麵條吃盡,吃到最後時,突然愣住了,放下筷子看向妙玉。
「怎麼了?」妙玉睜圓了眼,「不好吃嗎?」
胤祥搖了搖頭,指著碗底,原來還有一隻同樣圓潤的荷包蛋,顫巍巍地臥在碗底。
宗人府定的份額他是知道的,但他碗裡怎麼會有兩個雞蛋?一定是妙玉念在他生日的份上,將自己的份例省下來,偷偷藏進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