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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回過頭,只見門邊站了個頗俏麗的丫頭,說是丫頭,通身打扮又要更華麗些,頭上的累絲珠簪金燦燦的,腕子上的蝦須鐲也頗有些份量。
「常姑娘好,」那丫頭笑吟吟蹲了蹲,「我是璉二奶奶身邊伺候的,叫平兒。」
「平姑娘。」妙玉臉上笑一笑,心裡卻犯嘀咕,不知鳳姐兒好端端地派自己的得力秘書來做什麼。
「姑娘可安置好了?」平兒倒不生分,嘴上這樣說,卻逕自在桌邊圓凳上一屁股坐下,「我們奶奶說了,姑娘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大太太她……大太太向來如此,她有她的難處,姑娘千萬別放在心上!」
妙玉垂下烏濃睫毛,只是彎唇淺淺一笑,並不答話。雖然她和邢岫煙有過半師半友的情意,只是那位邢夫人後面還要幫著賈赦討鴛鴦為妾,發現傻大姐拾得的五彩繡春囊,最終更是引發了抄檢大觀園,做得蠢事足夠鳳姐兒頭疼八百來回了。
平兒見妙玉不接招,溫言笑道:「姑娘若是為了這個憂心,可不應該了,請姑娘來禮佛,並不是養閒人,既然是老太太、太太定下的事,全家上下有哪個敢背後議論!若是姑娘聽見些風言風語,只管告訴奶奶和我便是!」
類似的話鳳姐也對黛玉說過,但大家心裡頭都明白,場面話不過聽聽罷了,若是真拿這個去跟鳳姐倒苦水,得罪了不該得罪的,指不定會被反將一軍。
妙玉沉默片刻,拿小香撥慢慢將爐子裡香灰撥平了,淡淡妙香散出來,她方低聲開口:「平姑娘,方才我見璉二奶奶面色不佳,可是身體抱恙?」
平兒不怎麼意外地看妙玉一眼,點了點頭:「姑娘也看出來了。」
妙玉點了點頭,抬起眼,拿一雙點漆般的黑眼珠望向平兒。
平兒眼波玲瓏地一閃,輕嘆一聲,唇角彎出個無奈地笑來,「既然如此,我便大著膽子請求姑娘一件事……聽聞姑娘傳得高人衣缽,若是姑娘願意為我們奶奶看一看,老太太、太太和二爺自然是感激不盡的。」
果真是不養閒人吶,這就開始考核了?
妙玉心頭兒有點慌,她並沒有雲空師太的本事,作為信仰馬克思主義的無神論者,她先前多半是跟著雲空師太一起念念經燒燒香,即使是被趕鴨子上架推出去排演神數,也不過仗著肚子裡那點心理學皮毛和醫者觀人的基本素養。
她頓了頓,沒說話。
平兒倒是體貼,「姑娘也不必急於一時的,畢竟今兒才進來,只等姑娘一切收拾妥當,等年節兒和省親大事過了,再來我們院子便是。」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妙玉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等平兒走了,綠杯蹙著眉問:「璉二奶奶和平姑娘怎麼這麼會說話呀!姑娘這下打算怎麼辦?」
妙玉托著下巴,「我想著今兒平姑娘這一問,多少也是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畢竟元妃娘娘這樣尊貴的任務即將進府省親,我今兒只算是過了面試政審關,還有考察和試用期呢!」
綠杯有點摸不著頭腦,「面試和考察我大概了解,政審……是什麼?試用期……又是什麼?」
妙玉哈哈一笑,並不打算解釋,只是繼續掰著纖長手指頭盤算,「既然平姑娘說不著急,年後再說,那我便好好想想。」
綠杯拉住妙玉手指,嘟囔道:「姑娘總是這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可我今天見了那個大太太,真不是好惹的,姑娘往後還是得小心一點!」
「好啦!你這丫頭的心都快操碎了。」妙玉抽回手來,淘氣地莞爾一笑,「我心裡有數呢!大太太不是個好佛之人,沒事兒不會上我這處來的,咱們在外頭小心謹慎些,別被她抓住把柄就好,你且安心給我弄碗紅豆沙吧!」
第6章
展眼間竟到了年節跟前。
如今寧榮二府成百上千口人心裡都齊齊裝著省親大事,更何況不久前蓉大奶奶剛薨,鳳姐兒精神也不大好,闔府上下便沒了大操大辦的興致,眾人只是依著往昔舊例,將年節大咸不淡地捱過去。
妙玉日常只在探春這一處的院子裡起居讀書,或去小佛堂,與王夫人說一說功課。她雖懶怠學習,但前世啃得了那麼多醫學書籍,王夫人也著實不是個有靈性的,憑著腹中那些墨水來應付,算不得什麼難事。
隨著日子臨近,王夫人忙著置辦省親別墅,這下更抽不來手,即便沒落下禮佛的心思,每日卻只在佛堂里坐一炷香的功夫,便被幾個婆子催著要走。
如此一來,妙玉便樂得自在,不是在藏書樓里翻書,便是去眾姑娘房中說話遊戲。
三個春都有些獨門才藝,探春精通書法,惜春擅長繪畫,連存在感不怎麼強的迎春竟也是位棋魂高手。只可惜最叫人想親近的林妹妹卻整日被寶玉那個混世魔王守著,妙玉魔改了兩句詩,每每想拿到黛玉跟前套套近乎,卻總被寶玉截胡。
好容易到了臘月二十九這天,一連晴了數日,京城忽地又下了一場雪。寶玉出門拜年去了,妙玉的小茶室里竟難得來了位稀客。
綠杯將門帘子一踢,寒風猛地灌進來。
她生得很瘦,細弱的雙臂里抱著老大一個鬼臉青的花瓮,笑嘻嘻地問:「我剛從倉房過來,看見新園子的山頭上嫣紅一片,大概是梅花都開了,等攢了梅花雪,姑娘可要像往年那樣收一瓮?」
茶室里沒點燈,天陰惻惻的,院中杏樹根底下灰白一層雪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