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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知。」他咬一咬牙。
靛藍的布面子,顯然是監察御史夾在食單里呈遞過來的摺子,可犯事兒的偏偏是凌普,滿朝皆知那是太子奶媽的丈夫,落在萬歲爺眼中,就成了他胤礽指使。
康熙沒說話,胤礽便不敢起身,父子二人便這樣對峙了片刻,胤礽只覺得一道寒光凝在他背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冷汗黏黏膩膩發了全身。
良久,康熙長長嘆息一聲:「太子,你出去吧。」
他不敢說話,提著跪麻了的膝蓋,躬著身退出,殿內傳來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響。
湖水東面,太陽升起來了,紅潤潤地頂在正前方,將冰面照成一片淺淡的橙紅色,亭角鈴鐺響個不停,風嘯聲很大,胤祥一言不發地在風中吹了半晌,方覺神志清明不少。
後方隱約傳來腳步聲。
胤礽回過頭,只見一個人繞過石牆,從花園中穿過來,遠遠看上去,丰神俊朗、神采飛揚,赤紅的大氅,在陽光下發著淡淡金光。
那人離得更近了,胤礽眯著眼,見他身上穿的是四爪白蟒袍,外面罩了件赤紅地織金胡桃紋氅衣,他本就年輕,樣貌兒隨他的字,端正昳麗,總被汗阿瑪誇讚,這會子鮮衣怒馬的襯著,愈發顯出眉眼閃爍玉石樣的光華。
胤礽只覺有些酸溜溜。
他也曾這樣年輕過,想到瓜爾佳阿哈占太醫家那個更年輕的美人兒,心頭無名業火又添了一把。
「太子爺。」胤祥向胤礽拱了拱手,然後很利落地踏入鳶飛魚躍亭。
胤礽一聲不響,悶悶地從鼻子裡哼了一哼。
此處並無外臣,胤祥本可以喚他一聲二哥,但他這位十三弟向來滴水不漏,從不在這些禮節上讓外人捏住把柄。
「萬歲爺方才喚我,太子爺久等了,」胤祥頓了一下,「萬歲爺讓臣弟傳話,今兒晚上是除夕夜宴,自然要闔家團圓……萬歲爺請太子爺明日一早便回毓慶宮,好生歇著。」
胤祥容色倒是淡然,沒有一點幸災樂禍的神情。
胤礽苦笑一聲,他時常覺得自己看不清這位十三弟想法,外人皆說他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可他心裡到底想些什麼,恐怕只有那個行事更滴水不漏的老四才知道。
「萬歲爺還有話麼?」
康熙二十九年、康熙三十六年,加上這一次,是第三回 惹得萬歲爺不高興了,胤礽甚至習慣了這樣的「好生歇著」。
「沒有了,」胤祥依然波瀾不驚,「不過,萬歲爺讓臣弟明日隨太子爺一同回宮。」
這是找個人看住他一路回宮呢!胤礽冷笑一聲,又問:「明兒回去?你今晚還要先行一步去拜一拜你母妃吧?」
胤祥微微一滯,作了個深深的揖。
胤礽琢磨片刻,神色陰鷙地開口:「幫二哥一個忙……戶部尚書兆佳馬爾漢,刑部尚書齊世武,廣善庫司庫托合齊,哦,還有寧榮二府,他家政老爹剛榮升工部員外郎,這幾家的新年賀禮早就備在毓慶宮中,我是脫不開身了,就請十三弟從弘慈廣濟寺回來,親自走一趟,替我送去吧。」
第7章
妙玉寫完這一本經帖子,日頭已經西斜了。她站起身來,扭了扭脖頸,順便做了一套八段錦疏通筋骨。
老實說,她這樣一位青春正好的妙齡少女,一開始接觸參禪悟道這套,著實覺得枯燥無味,念起經來仿佛前世的馬哲思修課,中了昏昏欲睡咒。
可既然頂著個佛學高人的名頭進府,住了人家家的房子,自然要提前做好功課,總不能不能做得太差,丟了自己兢兢業業的社畜精神。
細細回想紅樓夢原著,妙玉出場的次數並不算多,只是每一回都格外裝逼,那一個叫講究排場,只要自己扮作擅長念阿彌陀佛的高冷美女,應該還是能混過這一關的。
妙玉一邊思量著,一邊收了最後一個動作,天色也徹底黑了下去。
她借著檐下的風燈,朝外看了一眼。
今夜是除夕,寧榮二府忙著開夜宴,自抄手遊廊至正廳上房,滿地下鋪滿紅氈,屋檐廊下處處點著燈盞,院中各處爆竹起火連連,樂聲四起,燭影縱橫,家人僕婦們都穿得紅綠可人,語笑喧譁不絕。
妙玉不是他們賈府的人,先前探春來請了一次,她只是笑著搖一搖頭,婉拒了。
和那麼一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飯,尤其是那些老爺太太們,每個人都各自揣著心思,說一句話暗含三個雙關,多費腦子吶!
還是布幾個清雅小菜,溫一壺好酒,拉著綠杯及兩位嬤嬤一起吃年夜飯,來得自在爽快。
牆角的雪凍得硬邦邦,折射出晶瑩的冰光,她心頭暢快地關上了窗。
化不了凍的夜最是寒冷。妙玉索性將兩位嬤嬤和綠杯都喚進屋來,四個人暖暖和和坐在一塊,點著爐子搓搓麻將講講八卦,真是消磨漫漫寒冷長夜的最佳方式。
綠杯勤快地端上晚飯,爐子裡點著上好的伽南香,案上鋪著月白大蕃蓮織金緞,白瓷碗碟類銀似雪,盛著玫瑰豉油雞、清湯蘿蔔牛腩、糯口紫茄丁、石耳冬瓜羹四樣。
妙玉帶髮修行,卻並不恪守尼姑茹素清規,只單借用了姑娘們的小廚房,請擅長烹飪的章嬤嬤做些她自己愛吃的。
一時四人吃過飯,也不急著洗碗,只將碗碟推到一邊,綠杯溫了壺惠泉酒,給每人面前斟了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