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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含笑道:「往後太太可不得被封命婦,只怕一柜子的好衣裳,穿都穿不過來。」
鄭夫人被她逗笑了,拿食指點一點妙玉額頭,她心裡頭還是很喜歡這個養女的,兆佳小月一心嚮往草原,太隨兆佳老爺了,每回看著這個來自江南養女,反倒想起了在娘家的日子。
本以為妙玉代替小月入宮參選,又被封了十三福晉,於兆佳府百利而無一害,鄭夫人心裡便不會難受,可到了正日子那天,她還是一早兒就在房裡抹眼淚。
妙玉在月圓閣里梳妝好了,只等著大紅雙喜字八人抬大轎來接,浩大的迎親隊伍依照事先選定的路線奉迎,彩轎抬到兆佳府的堂屋之中,前廳里賓客盈門,連王夫人帶著三個春、黛玉、湘雲都來了。
兆佳景仁在人群里一眼看見風姿綽約的黛玉,已經愣在了原地,往日那麼樂天的尚書公子,這會卻赧然地躲在帷幕後面,不得動彈。
而那邊鄭夫人看著妙玉款款走出來,眼眶又一次紅了,還好兆佳小月偷偷站在她背後,幫她順了順氣,這才沒徹底哭出聲來。
眼看吉時已到,兆佳尚書點了點頭,女官高聲宣布「升轎」,妙玉有些不舍了,濕著眼眶,向她的養父母一一拜別。
早就知道要嫁了,真的事到臨頭,卻還有恍惚之感。她低著頭登那大紅色的轎,一路上晃悠悠地,轎內懸掛用紅黃絲線連接在一起的鏡子,照出她砰砰亂跳的一顆心。
吉服太隆重,里三層外三層的,紅蓋頭下頂著沉甸甸的吉冠,到了阿哥所,她暈頭暈腦地下了轎子,五月里的暑氣拂過來,她熱得脖子上都是汗。
往端本宮的一路上都是紅色的,鋪地用了紅鬃氈,樑上結著花彩,明明是大白天,紅紗燈籠卻插得到處都是,將小小夾道照得宛如深紅星海一般。禮樂聲起時,她有些揪心,又有些興奮,畢竟在十三阿哥遷居前,這處阿哥所里的三進小院子就是她的家了。
她知道十三爺的好結局,只要自身小心些,不僅能獲得近距離觀賞九子奪嫡的vip席位,說不定還能拉賈府一把。
正房裡四處都站滿了人,她分不清東南西北,更認不出每一身吉服代表什麼官品和他們繁瑣的滿人名字。有人引著她的手,站到了花門前,對面才慢慢地走過來一個人影。
她垂著眼眸,從紅蓋頭的流蘇下偷偷看,和那次在弘慈廣濟寺前一樣,午時的日光照在石青雲龍蟒袍的衣角上,淡淡的一片柔光,描金的皂靴足底踏過青磚,一聲聲的,很是利落敞亮。
成婚禮儀式很簡單,因為不用拜萬歲爺,只要對著乾清宮方向參拜即可,她和身邊那人行過禮,便被女使非常恭敬地將引到新房之內。
「十三爺去席上了,請福晉在此等待合卺吉時。」
女使留下一句話便走了,空曠的暖閣里,只聽見自鳴鐘不急不慢的滴答聲,時間像燈火一樣,傾瀉下滿地胭脂色的浮塵。
第31章
紅燭搖啊搖,蓋頭遮擋住了視線,只能看見足前那一小片地方,她跌跌撞撞地挨到了門口,低聲喚:「綠杯?綠杯?」
無人應答,半晌外頭才傳來守門宮女的聲音,不卑不亢的,「福晉,您貼身的丫鬟到明日才能進宮伺候,您且歇歇,等著十三爺過來行禮吧。」
妙玉「哦」了一聲,吉冠沉重地頂在頭上,她扭了扭僵硬的脖頸,此時方覺得飢腸轆轆,乾脆偷偷撩開了一角蓋頭。
這洞房比外頭還要紅,青磚上鋪著繡著番石榴的新疆地毯,花盆底踏在上面,軟軟的。床前掛著金紅的喜帳,層層疊疊的掐絲滿繡,桌上鋪了大紅的氈子,連喜餅上都點了正紅的一點心。
她在桌前坐下,撿了塊喜餅,倒了杯茶慢慢吃,喜餅是豆沙餡的,幹得噎人,茶倒是好茶,敬亭綠雪,只是碎了些,還不如她在姑蘇時吃得鮮嫩。燭光給整間屋子添上了曖昧的光暈,銅爐里沉水香菸氣裊裊,騰雲駕霧一樣。
自鳴鐘幽幽敲過一聲,外頭喧鬧聲慢慢淡下去,妙玉掐著點兒一算,約是吉時將近,連忙端端正正坐回喜床,把紅蓋頭拉下來,等待著她的夫君。
她心裡頭惴惴的,緊張得想吐,仿佛有無數隻蝴蝶要從胃裡飛出來,纖長手指一個勁兒攥住衣擺,磋磨得指腹隱隱發燙。
說來好笑,上輩子讀博讀到快三十,相信知識改變命運,可一路母胎單身,父母急得成日給她找對象相親,直到穿越前還是貧窮的骨科小醫生,誰知穿過來,她卻莫名其妙地被命運擺布,嫁進了愛新覺羅家。
是,她是大著膽子為自己挑了夫君,可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她心裡頭還是很迷茫的。
這可是封建時代,她也算是嫁得天潢貴胄,可若日子過得不如意,又能有多少辦法呢?回望前程,想起大觀園裡小小的講談社,宛如做夢一樣,只能勸自己既來之則安之,把夫君當成老闆,把婚姻生活當搬磚日常。
這位十三爺在歷史上是個好人,希望他對自己的福晉,不要太差吧。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禮樂聲和說笑聲一下子從外頭湧進暖閣,腳步聲很錯綜複雜,一群人朝她走過來,她分不清哪個是新郎官,哪些是命婦和宮女,又有哪些是看熱鬧的人。
蓋頭下方露出一小塊打磨的鋥亮的地磚,反射出廊廡下宮燈的光暈,她的花盆底踩在這團光暈里,然後一個影子伴著淡淡的檀香氣息,從面前的光里掠過,在她身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