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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耳房的門吱呀一聲,是綠杯打了盆熱水進來。妙玉坐在床邊,正將藏經盒和那串鶺鴒香念珠仔細收好,回頭問綠杯:「嬤嬤們都安置下了?」
「都睡著了,」綠杯將水盆放下,輕輕捶著後腰,「隔著窗都能聽見金嬤嬤打呼嚕。」
妙玉嘆口氣,「嬤嬤們也累壞了,明兒不念早課了,都歇歇吧。」
綠杯「噯」了一聲,張羅著鋪被疊床。
正月的風到底寒冷,將熏籠的暖香都趕跑。妙玉站起身,正打算抬手關窗時,忽然聽見圍房齋舍那邊,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妙玉仔細聽了會,蹙起秀氣的眉頭,「外頭小尼姑好像在說話,怎麼這個時辰了,還這麼有精神。」她看向綠杯,「你方才打齋舍走,可聽到什麼了?」
綠杯搖了搖頭,湊過來跟她一塊聽。那邊齋舍里舖的是大通鋪,似乎人多嫌熱,有人把窗子推了條縫,那說話聲便清清楚楚地順著風吹過來。
「……璉二爺當然不高興呀,」正說話的尼姑嗓門尖銳,顯然是個門路直通賈璉那裡的,「銀子起先兒就被薛大爺借走了,璉二爺趕著要用,薛大爺卻推脫不還,璉二爺氣得半死,但看在二奶奶面子上,還不好動怒發火。」
「薛大爺成天在外吃酒,還養了外室,怕不是手頭太緊吧?」另一個小姑娘接過話路子,卻劈了個叉,嗓門兒也壓低下去,「你們說,那個小妾叫什麼來著,香菱!跟東府薨了的奶奶長得像不像!」
「像!」
「我看也像!還有點像林姑娘!」
「噓!可別說林姑娘了,太太不喜歡她,你們看不出來麼?」先前那個璉二爺代言人繼續發話,「那什麼,我看薛大爺成日的購置新行頭,那天穿著去弘慈廣濟寺的大氅你們見過沒?皮毛油亮油亮的,這樣闊氣的排場,還說自己手頭緊?我看分明就是欺負璉二爺不敢翻臉!」
有人噗嗤一聲笑出來,問:「蓮靜兒,你是不是看璉二爺長得俊俏,這麼幫襯著他說話。」
那個蓮靜兒似乎扭捏了一下,輕輕哼道:「我就是見璉二爺樣貌俊朗,樂意站在他那邊,怎麼著了?你們這會且笑吧,日後我得了好聽好玩的,才不告訴你們呢!」
於是有人好奇問道:「好蓮靜兒,知道你是個不同的,萬不會重蹈那智能和秦鐘的覆轍,還有什麼好聽好玩的,再和我們說說吧。」
蓮靜兒頓了一下,似乎是朝妙玉西耳房這邊張望了一眼,唬得妙玉趕忙把窗掩上了,只留了一條小縫來聽八卦。
「西耳房住著的那位,」傳過來的幾乎只剩氣聲了,「你們知道她是在弘慈廣濟寺裡頭被看上了,請到府里來的吧?」
眾尼姑連連「嗯」了幾聲。
「你們可不知道其中緣故呢!先前娘娘省親的消息一下來,老祖宗就把這事兒交給璉二爺了,偏偏薛大爺借錢不還,差點耽擱了園子工期,恰好那天臘八節,全家人都去上香,薛大爺逢著西耳房的那位,被結結實實地教訓了一頓……她就這麼當著薛大爺的面,說他是個呆霸王!」
「西耳房的那位還有這等本事?」有人似乎吃了一驚,砸吧著嘴,「不是說,她是位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
「可不!」蓮靜兒很市儈地冷笑一聲,忙又把聲音有壓低回去,「璉二爺說,難得見到這麼個帶髮修行的姑娘,看上去冷冷淡淡不說話,一張口卻跟蛇打七寸似的,能把人氣得不清……璉二爺就想找個機會報復薛大爺,乾脆慫恿太太跟前的嬤嬤,把那姑娘請到府里來了,讓那位薛大爺時不時便能見上一見,好殺一殺他的威風。「
「還有這等故事!我只當她是因師從玄墓蟠香寺雲空師太,才格外得了太太青眼呢!」
「太太雖然好佛,可曾問過我們從哪個庵里出來,又是哪位師太的徒弟麼?」有人頗不高興地一哼,「經蓮靜兒這麼一說,我算是明白了,西耳房的這位可不是善茬,年下太太都不樂意了,說寶二爺送了串珠子給她,那串珠子還是哪個王爺貝子親贈的,薛大爺說不定也對她上心了吧?噯你們說,璉二爺會不會也有想法……好蓮靜,我錯了!」
說話間那小尼姑忽然小小「嗷」了一聲,似乎是被蓮靜兒擰了嘴。
「就你成天不好好念經,最喜歡編排人!」蓮靜兒拍了拍手,又喃喃道,「二奶奶那樣神氣霸道的人物,璉二爺日日和她相處一室,又說不到一處去,該多難吶……」
「我說,要不讓西耳房這位和璉二奶奶鬥鬥法,」方才挨了擰嘴的小尼姑又在壞笑,「她師父會排演先天神數的,她那一柜子的經書里,說不定也藏著什麼妖法呢!」
聽到此處,綠杯早已按捺不住,氣得快要七竅生煙了。搖了搖妙玉手臂,見她只是垂著眼帘,唇角噙著點笑,面上冷冷的,絲毫沒有慍怒模樣。
「姑娘,讓我過去……」綠杯猛地站起身,卻被妙玉伸手摁了回來。
妙玉溫溫柔柔一笑,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起身將窗戶關好,「這些小尼果然年輕,年輕人就是精力旺盛,我都要困死了,她們還有興致搞睡前茶話會。」
「姑娘,她們這麼編排你,你還聽得下去麼?往後可是住一個院子裡,多難受吶!」綠杯圓圓的臉蛋上撅起了圓圓的嘴唇。
「這有什麼呢,」妙玉揉了揉綠杯的臉頰,「這些閒言碎語,只要不理會,過幾天自然就被忘乾淨了,你若這會衝進去教訓一頓,說不定她們牢牢把這事記腦子裡,反倒結下了梁子,往後若再生矛盾,這八卦可不得被她們反覆拿出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