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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對這些文房四寶並沒有很大興致,只是難得看見黛玉這樣高興的模樣,心知黛玉還不曉得,那王夫人正張羅著要把她送到尚書府去。
難得好春景,黛玉起了詩興,讓紫鵑研墨鋪紙,又叫雪雁設了桐蔭仕女屏,請妙玉在桌邊坐好,自己卻在溪邊蹲著,一時撫著櫻桃樹看春色,一時扭過頭來,和妙玉說上兩句,也不知怎地就有了靈感,轉過身來便提筆而就,在紙上寫下兩句詩。
妙玉心裡頭著實慌張,卻不敢在黛玉面前表現出來,只好不動神色地看黛玉凝眉寫詩,一邊在心裡默默嘆氣。
也不知道前日寶玉去找老太太求情有沒有成功,只盼著今日過後,王夫人和尚書府都能徹底改了想法。
「……眼中翠嶂三生石,袖底金陵一紙書。」[1]黛玉拋下筆,剛走到案邊拈了個茶點,就聽見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朗朗的,很年輕溫潤,透著些清貴氣,從羅幔外傳進來,「好詩!果真好詩!」
妙玉和黛玉俱是一驚,大觀園可是賈府女眷居住的場所,平日裡除了寶玉,只有賈環賈芸幾個哥兒偶爾進來,怎會出現陌生的男子?
妙玉自然不介意,可黛玉是養在深閨的小姐,若是叫外男看見了,這像什麼話呀!
她拉了拉黛玉的衣袖,向屏風後面一指,兩人躡手躡腳地挨過去,都躲到了那扇屏風後面,從這裡望過去,恰好能看見一個瘦高的影子,被陽光映在羅幔上,隨著風一飄一飄的。
只聽那男子又慢慢地念那首詩:「櫻桃花澹宵寒淺,莫遣銀屏鬢影疏[1]……當真風流別致,非尋常七律可比,所謂曲高和寡者,只在幽閨自憐,是耶,非耶?」
說罷,也不知是戳動了他哪裡的心事,妙玉和黛玉只聽見他長嘆了一口氣,似乎肺腑之間有無盡的感懷。
妙玉只覺得手背上落了兩滴溫熱的液體,扭頭一看黛玉,不知為何,她倚在那扇桐蔭仕女屏上,臉上掛了兩行清淚,眼中是無盡的心痛神痴。
「妹妹沒事吧?」妙玉握了握她的手。
黛玉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忽地站直起身來,朝羅幔那邊的人曼聲問道:「請問……是哪家的公子?」
外頭那男子一驚,似乎沒想到屏風後有人,喃喃一聲:「失禮……失禮了。」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約是那人已經走遠了。
黛玉還想伸著脖子去張望,妙玉想了想,把她拉回屏風後面,清了清嗓子朝外喚,「綠杯和紫鵑呢?」
沒人應答,這兩個丫頭像她們主子一樣,也很要好,每每聚在一塊兒便嘀嘀咕咕的說笑,這會不知上哪個花園子裡玩去了。
羅幔外空無一人了,黛玉悵然道:「常姐姐,那人到底是誰呢?」
「等綠杯和紫鵑回來,讓她們去角門上問一問便知道了,」妙玉說,「這大大觀園一般人進不來,必定是今日登門拜訪的貴客。」
黛玉細思有理,便擦去兩腮淚水,把頭點一點。
外面又傳來很急的腳步聲,黛玉有點兒期盼地望過去,卻見羅幔一掀,是寶玉紅著眼睛衝進來,拉著黛玉的手便哭了。
「好妹妹,你怎地不在瀟湘館,讓我好找!」寶玉抽抽噎噎的,「尚書府上來領人了!」
黛玉有些不明白,愕著一雙眼問:「今日尚書府來家裡了?可這又與我何干呢?」
寶玉看了眼妙玉,吞吞吐吐的,妙玉倒是八風不動的表情,黛玉好奇地看他們兩神色,心知妙玉和寶玉必定是有事情瞞著自己,她這會對妙玉信得比寶玉還多些,便搖了搖妙玉的衣袖,問:「常姐姐別瞞著我,尚書府來領人和我有什麼關係?」
妙玉比寶玉想的多些,昨日跟他說請賈母起求情,心裡也在計劃著,真到不得已之處,便把黛玉先帶到牟尼院,或是送到揚州去。尚書府即便要尋人,到底還不是他家的正經養女,也不會大動干戈。
可她萬萬沒想到,這才過了一天,那邊就來領人了。
事情到這個關頭,不說也得說了,因此妙玉拉著黛玉的手,簡略地將尚書府欲向賈府求黛玉為養女,代自家姑娘參加選秀的事說了一遍。
黛玉怔愣在原地,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先前得到那陌生男子的共鳴,還以為遇見此生知己,哪知命運這麼急轉直下,只是轉個身子的功夫,就要被人送進宮裡去了。
「常姐姐,寶玉……」黛玉木然看向他們,「救救我……」
寶玉扶著黛玉肩頭,「鄭夫人已經到花廳了,太太正陪著說話,老太太好像也過去了,」他半是求助地望著妙玉,「常姐姐,若你能去拖延一刻功夫,我這就帶著林妹妹從角門上出去,先避一避風頭。」
妙玉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邁下沁芳亭台階時,只看見紫鵑白著一張臉,從碧桃花林跑過來,「常姑娘,我們姑娘可在亭子裡麼?太太帶人進瀟湘館去了,一見姑娘不在,滿園子的命人找呢,小紅往這邊來了,綠杯正拖著她!」
坐在沁芳亭里的黛玉絕望地笑了聲,無情無緒道:「罷了罷了,今日橫豎逃不出去的,風刀霜劍嚴相逼,這便是我的命。」
妙玉只覺得無盡悲傷襲來,寄居在賈府已經讓她如此痛苦,到了毫無血緣關係的尚書府里,誰還會把她當個正經主子小姐麼?
不行,她不能讓黛玉就這樣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