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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的希望還是成真了。
三天後的一個深夜,小郭公公奉了密旨,在蕭瑟的風聲和遍地枯葉中,走進了宗人府獄神廟。
第85章
妙玉是言眷,有優待,雖然是從宗人府出來,依然能坐藍簾軟轎。只是那抬轎子的言人都很陌生,踏在青石磚道上的腳步也輕得耳不可聞,箱板是上了鎖的,推也推不開,她只能無助地坐在狹小的空間裡,任由命運一步步推著她往前走。
轎子落了地,只聽得小郭公公低聲喚她:「十三福晉,到地兒了,出來吧。」
她忙理了理鬢髮和衣領,手有些抖,心跳咚咚的,但是不打緊,深吸一口氣,挺了挺後背,從藍簾後端正地走出來。
這是她頭一回單獨面聖,更是頭一回在這樣濃重的夜色里走進乾清宮。碩大而空曠的廣場上只有隨月光緩緩移動的樹影,登上台階,進了正殿裡,白日的雕樑畫棟富麗堂皇在燭光中顯得近乎鬼魅,小郭公公在檻外朝著東頭暖閣朗聲道:「萬歲爺,十三福晉來了。」這才打起了帘子,對她使了個眼色,讓她趕緊進去。
暖閣里燒了炕,是叫人冒汗的溫度,萬歲爺歪在西首炕上看摺子,妙玉不敢多看,只是在窗下站定,依規矩行了禮。
是在木蘭圍場那次,十三爺擒了虎,她也跟著得了賞,萬歲爺心情好,開金口叫她跟著喊他汗阿瑪,可是眼下她明明又是罪臣之女,萬分不敢造次,於是只垂著頭,低低說了聲,「給萬歲爺請安。」
康熙仿若在出神,這會才被她一語驚醒,抬眼看她微垂螓首屈膝半跪在光線昏暗處,身上穿著件很素的舊衣,在宗人府關了這麼些天,頭髮依然梳得整整齊齊,除了頸間掛了個敏妃的舊物南珠墜子,通身一件首飾也無,只是身架子看上去似乎又薄了,那麼不卑不亢的儀態,不斷叫他想起那個曾被他喚作額涅的故人蘇麻喇姑。
他早就派人查了十三福晉的底細,知道老八所演非假,她的的確確叫常妙玉,是前蘇州知府常文 韜之女,後來又被兆佳馬爾漢收為養女,與蘇麻喇姑並無血緣關係。可她這通身嫻靜雍容的氣度,又實在與蘇麻喇姑太過相似。
「起來吧。」康熙長長嘆了聲,轉過臉。
妙玉應了一聲,不聲不響地站好,用眼角的餘光細細打量。
與她頭一回進宮選秀面聖相比,短短兩三年時光,萬歲爺看起來仿佛蒼老了一大圈,的確,這些年一廢太子,復立太子,眼看又要二廢太子,還要留神對對八阿哥胤禩麾下的那些臣子,其間還失去了一個與寵妃生下的小兒子,這些痛苦錐心蝕骨,眼前這位千古大帝也不能倖免。
她稍稍往旁邊移了移目光,請胤祥送進來的藏經盒端端正正地被擺在炕邊的書案上。其實雲空師太走得太匆忙,只有最後那句遺言透露出一點信息,只是她當時六神無主,來不及分析其中邏輯,事後夜深人靜時慢慢咀嚼,方才捋清其中意味來。
雲空師太說她本是草原之人,又說蹭服侍過一個人,而那人又喚過她額涅,這稱呼和來歷說明雲空師太分明是滿蒙之人,再加上後來秋彌圖中路遇大喇嘛,小李公公跟她說的關於蘇麻喇姑勝好佛法和出宮雲遊的往事,她心中便慢慢浮現出一個大膽的猜測,讓胤祥給萬歲爺去送那個藏經盒,也有賭命的成分在裡面。
她的師父雲空師太,或許正是在太皇太后薨逝後,出宮雲遊天下的蘇麻喇姑。
其實妙玉本是不願意將此事告知萬歲爺的,但或許雲空師太已在冥冥之中看出了她的命運,最後的那一句提點,終將成為她孤注一擲的救命稻草。
康熙一直盯著書案上的藏經盒發呆。萬歲爺不張口,她自然也不便說話,過了許久,角落裡的自鳴鐘悠悠發出一聲脆響,炕上的老人方回過神來,沉思的目光移到妙玉身上,說:「朕額涅的東西,怎麼會在你那裡?「
她的猜測果真是對的,想起慈愛的師父,她眼眶一陣發熱,勉力鎮定片刻,答道:「回稟萬歲
爺,這是我師父雲空師太的隨身之物。」
「雲空師太?」康熙皺了皺眉頭。
「是,「妙玉定了定神,緩緩道,「我的師父雲空師太,正是昔日侍奉在老佛爺身邊的蘇麻喇姑,康熙二十七年,她雲遊至了姑蘇玄墓蟠香寺,後來機緣巧合,我成了她唯一的徒弟。」
康熙默然,太皇太后薨逝於康熙二十六年冬夜,而蘇麻喇姑備受打擊,在第二年春天太皇太后暫且奉安後,便消失於言牆巷道中。她素來德高望重,守門的侍衛和言人不敢攔著,等康熙得到消息的時候,慈寧宮裡空空蕩蕩,只剩下蘇麻喇姑親筆寫給他的紙條,叫他不用派人尋找,也千萬不必掛念。
「你師父她.….….現在在何處?」康熙的眼光中有試探,也有期待。
「師父她……圓寂了.…」妙玉聲音有些顫,「康熙四十六年十二月,就在京城西郊的牟尼院。」
康熙一愣,猛地支起身來,大概是沒想到,那人去時竟然離自己這麼近。這麼近,卻也不捨得讓他見最後一面。
「她這些年.….…一直都在京城麼?「
妙玉搖了搖頭,「師父一直在姑蘇玄墓山蟠香寺修習,直到康熙四十五年,聽說京中有觀音遺蹟並貝葉遺文,這才帶著我進京求法……」
老人的臉上已掛出了兩行斑駁淚跡,她不忍再說下去,緩了緩方道:「師父她身子一向康健,突然起了高熱,當夜便圓寂了.….….萬歲爺您放心,她九旬高齡方走,也沒受罪,走得時候臉上仍是帶著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