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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按了按他的肩頭,「十三弟,我家烏拉那拉福晉也在那處,如果兆佳福晉遇上難事,必不會袖手旁觀。」
胤祥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可轉念一想,今兒是十三福晉頭一次參加筳宴,他又不能坐在她旁邊,萬一八哥九哥十哥因河患那事兒對他心懷怨恨,就算四福晉能在一旁斡旋,也架不住那麼些福晉嫂嫂們存心使絆子。
想了想,還是借更衣的藉口,走到福晉的看台上一看,果然如那小宮女所言,人醉得斜歪在椅背上,水波一樣的大眼睛直愣愣往他這邊看,除了綠杯急白了臉,四福晉著急忙慌地拿濃茶湯給她喝,另外幾位福晉都不咸不淡地聚在一塊,搖著扇子看笑話。
胤祥有些動氣,走到桌邊,只聞到一股濃烈的酒氣,宮中御宴從來都是淡酒,只取個彩頭,可分明有人將妙玉的換成了烈酒。
這事是誰幹的,其實很明顯,他冷冷地看了□□十三位福晉一眼,一把將昏頭昏腦的十三福晉架起來,打橫抱起,快步下了暢春閣的台階。
四福晉向來溫良,她家四爺也不是行事出格的人,因此分外詫異地捂住心口,憂心忡忡跟到樓底擺肩輿的廊廡下。宮人們見多識廣,即使驚訝,也都低著頭不敢多看,四福晉忍不住喊了兩聲「十三弟」,到底怕驚動了坐在斜上方露台的萬歲爺和皇太后,不敢太大聲,眼睜睜地看著胤祥和福晉就這麼直接向南三所里去了。
東西夾道上一片深寂,端本宮裡靜悄悄的,銀灰的月光灑在廊下,仿若一片無波的小池塘,綠杯搶先去推開了福晉房間的門,點上燈火,那邊胤祥已經橫抱著福晉進房,將她安置在床榻上,然後很快抽手站起。
「十三爺還要回筳宴上去麼?」綠杯小心發問。
胤祥沒說話,皇家重禮節,尤其是在這樣的大日子裡,他離席已久,又鬧出了些動靜,萬歲爺不會不知道,若徹底不回筳宴,當真是十二分的不妥了。
但他卻鬼使神差地,想在此處多站一會。
明明是他長住的宮宇,卻分明與往常不同。北邊天際上傳來些細細的樂聲,胤祥這麼聽著,竟有幾分鬼魅,那人渾然不覺地躺在床上,側影沉浸在一片自朱窗透進來月光里,隨著呼吸緩緩移動,不知怎麼,那冷月光照得她頰上,就有了一種恬淡溫柔的意味。
真是個讓他為難的人啊!她是他的嫡福晉,叫他心馳神遙,叫他慢慢忘卻了占據他心頭七年之久的白月光,可她來歷身份不明,背後又分明和太子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吐不出,咽不下,只能哽在喉頭,是種隱晦而刺激的味道。
福晉的眼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胤祥以為她口渴燥熱,叫綠杯取手帕打濕,敷在福晉額頭上,自己則轉身斟了杯濃茶,定住心神,方遞到她赤紅的唇邊。
「福晉,喝口茶潤一潤。」
她歪頭抿了一口,吐息帶著濃烈的酒香,翕動著唇角說:「妙玉。」
聲如蚊吶,胤祥不得不躬身在榻邊坐下,蹙眉側耳,「你說什麼?」
「我的名字叫妙玉,」她半睜開一縫星眼,又很快闔上,「十三爺……不必叫我福晉。」
胤祥垂眼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
到今兒他才發覺自己身為夫君的失職,大婚那夜說好了敬她護她,結果這都幾個月過去了,不僅將她丟在深宮裡不管不問,連她的閨名,也是直到此刻才知曉。
「好,妙玉,你睡吧。」他聲音放得很溫柔。
這個叫妙玉的女子側著頭,似乎睡著了,綠杯輕手輕腳上來幫她卸去扁方和宮花,一縷青絲柔柔地從她耳畔掉下來,一彎發梢恰好落到他手心。
他忽然覺得有些癢,將那縷發捧到她枕邊,手指掠過臉頰的剎那,到底是沒忍住,輕輕觸了一觸。
這其實是胤祥第一回 觸碰出了額涅和乳母以外的女子肌膚,感覺奇特而神秘,她的臉頰細嫩,很熱,對他來說甚至是滾燙的。
心跳停了一拍,仿佛是探到了最隱秘的禁錮,他猛地收回手,站起身,大跨步地走出了妙玉的房間。
小郭太監裹緊了夾袍,躬著身把一疊摺子抱進了乾清門,一夜秋風起,勁兒太大,險些把他的紅頂子吹跑。萬歲爺極少在中秋筳宴的第二日御門聽政,心情顯然不大爽利,他可萬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犯沖。
這會子各部、院、寺、監都已經向萬歲爺行過報告奏章之事了,只有些題本奏本留待處理。眾臣們魚貫而出,只留下幾位皇子和內閣里的幾位大學士。梁九功得了令,自門內接過摺子,呈在黃花梨木的托盤裡,方雙手高舉著,遞到章奏案前。
角落的紫檀木香几上擱著一隻老大的掐絲琺瑯甪端香,雄壯威武地張著口,吐出淡青的煙霧來,是御前愛用的蓮頭香,可萬歲爺翻著奏本,眉頭卻鎖得更緊了。
「老十三,」康熙伸出手指,點了點躬身在下的胤祥,「有人告發昨日筳宴上十三福晉醉酒,你擅自離席,可有此事?」
胤祥心頭一顫,沉著聲氣兒說是。
這事其實可大可小,往小了說,昨日不過是家宴,福晉多飲了兩杯酒,他先護送著回去了,倒也無可厚非。
若要往大了說,中秋筳宴也是一年中頭等重要的禮節大宴,雖比不上元旦太和殿筳宴之禮貴重,卻也是等級森嚴,禮節繁縟,他在眾目睽睽下離席,雖然後來趕回來了,但到底消失了足足一個時辰之久,即便說是更衣,也解釋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