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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柔柔地吹過來,前幾天京里剛下了雨,打落不少飛花,要是林妹妹在,說不定會提筆一揮,作出一首驚天動地的《葬花吟》吧。
正這麼想著,堆秀山邊飄來一股兒落英,潔白如雪的是梨花,淡粉的是櫻桃花,淺粉的是西府海棠,杏紅的是唐杜鵑。
妙玉彎下腰,捧起一手的落花,忽的有了主意,忙跑到小太監面前問:「公公好,能不能給我拿個生雞蛋?」
那小太監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梁公公限著時交卷,但沒說能不能找宮裡要東西呀,況且那妙玉是尚書的女兒,總不好怠慢的。
這麼一想著,看左右無人,便咬牙點頭應了,好在延輝閣是萬歲爺和後宮嬪妃們常來散心之處,隔了一間碧紗櫥作膳房,眨眼之間,便取回一枚雞蛋。
妙玉笑的眉眼彎彎,那小太監見她坐在廊下,將雞蛋敲碎了,拿花瓣沾著蛋清,手指不停地忙起來。
過了片刻,當那支夢甜香快要燃完時,妙玉將大幅的雪浪紙往空中一揚,對著春日的陽光檢查了一遍,然後得意洋洋地將考卷交上去了。
「兆佳姑娘弄了什麼?」小太監向身邊的宮女低語,「秀女們不是寫詩就是作畫,再怎麼不會的,也拼了命地描摹一番,怎麼偏她將花瓣往紙上黏一黏,就這麼交上去了?」
這宮女一副不懂的模樣:「行事這般獨特,是叫人認出來,好判她通過麼?」
妙玉可不是這麼想的,她不過是看那些落花可憐,乾脆沾了蛋清,一一貼在紙上,做了一副漸變效果的立體花卉圖。
論精巧,絕對比不上絲線緙成或工筆描摹的花樣兒,但與其濫竽充數,還不如做個自己滿意又讓人過目不忘的遞上去。
果然沒幾日後,宮裡就傳來消息,「兆佳姑娘入大選了!」
傳話的太監悄摸摸地告訴鄭夫人,「宮裡好幾位有地位的姑姑嬤嬤都很稱讚兆佳姑娘!那御花園裡的花兒朵兒,可都是嶺南挖來的名貴品種,給這麼一場大雨澆蔫了一大半,姑姑們正心疼著,可巧見了咱家姑娘的花樣兒,登時欣賞的不得了,又不鋪張浪費,又心思出挑兒,這幾天尚儀局學著樣也趕了幾幅,放在各位娘娘寢宮裡,娘娘們也歡喜得緊!」
闔府自然欣喜若狂,兆佳小月老大吃了一驚,往月圓閣跑了幾趟,又是遞好話又是問她做了什麼法子,恨不得把前幾日說妙玉選不上的話回吞到肚子裡,但妙玉沒心思嘮嗑,畢竟隔日便是最後的大選了。
大選那日的早晨又下起了連綿的細雨,妙玉還是頭回入宮的打扮,擎著傘上了騾車。到了宮外,依然是排著隊進神武門,眼下只剩下五十來個人,從西二長街低頭經過時,夾道兩邊站滿了有意來探看的宮女太監,她垂著眼,目不斜視地站在隊中,按著順序一路往前走。
欽安殿前的漢白玉石階又高又長,梁公公站在最上頭,念著名字的就按次序獨自走進殿門裡。
卷棚的帘子上繡著象徵著多子多福的番石榴花,妙玉排在最後一列,腳快要站麻了,前頭進去的秀女,有捧著一朵花哭喪著臉出來的,有握著香囊喜滋滋出來的。
妙玉開始揪心起來,從雲空師太病逝到現在,似乎冥冥之中有個指引,讓她站到了現下的位置里。她不知命運會將她引向何處,但九子奪嫡中牽一髮而動全身,或許一個小小的改變,便能借力讓十二釵逃脫厄運。
終於梁公公念到了她的名字,「正白旗戶部尚書兆佳馬爾漢之女兆佳妙玉,年十八。」
她提口氣,抬腳邁進去,欽安殿內外都鋪著氈毯,踩進去軟綿綿的,屋子裡很靜謐,只聽得見自鳴鐘的聲音。滿屋裡陳設都鋪著明黃的軟羅,檐下掛著朦朧的竹簾,照出上座里的五六個人影,眼光一齊掃過來,坐在正中的是萬歲爺,陪坐的大概是以佟佳貴妃為首的妃嬪。
一位娘娘開了口,聲音很雍容:「「聽說你就是二選上那個把落花貼在紙上的?」
「正是臣女,」她按著嬤嬤教導,冷靜從容地叩拜下去,「兆佳氏恭請萬歲爺吉祥,恭請諸位娘娘安康。」
「起來吧,」康熙頷首,「兆佳尚書的閨女啊,把頭抬起來,給娘娘們瞧瞧。」
她站起身,微微垂著眼,小心拿餘光看坐在上頭的人,康熙大帝八歲登基,這會已是五十五歲了,身量挺瘦削,神色威嚴,倒沒什麼皺紋,白淨的容長臉,頰上微微幾點麻,坐實了他小時候得過天花的傳言,而娘娘們都穿著吉服,頭上插滿金鈿,錦繡堆里的人兒,讓人看不清面目來。
方才那位娘娘含笑道:「這姑娘看著不錯,綺年玉貌,行止也沒得挑,就是衣裳穿得素了些……」
另一位娘娘開口了,聲音很耳熟,妙玉一回想,便認出這是元妃娘娘,省親時曾在櫳翠庵里拈過香的。
「那壓襟子的念珠串倒是配得好,整個人倒有些仙風道骨似的,我看和前頭秀女比起來,很是清麗脫俗。」
那串鶺鴒香念珠有些眼熟,康熙大帝細細瞧了她一會,然後轉了轉手上的核桃,「讓人出類拔萃的不是外表,是內里的氣韻……留牌子,賜香囊吧。」
妙玉有些懵,飄飄然接過了小太監遞過來的香囊,下意識地跪謝了,然後抽了魂似的走踏出欽安殿。
梁公公站在滴水下笑呵呵看著,她住了腳步,幾道聲音從後面的朱門裡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