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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為了納我,甚至讓內務府在小選上動了手腳,讓我不明不白直接落選,」寶釵波瀾不驚的面容上竟現出一絲憤懣,「我娘和我哥哥都盼著我能進宮去,為家族謀一份前程,枉費我努力了這麼久,隆科多輕飄飄一句話,就把一切都毀了。」
妙玉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才好,「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進了隆科多家,可是他家裡,除了夫人之外,光妾室就有四十個,」寶釵垂著眼皮,「幾間小小的花堂,硬生生塞著四十來個人,雖然我是貴妾,但也要跟鶯兒同擠一個小房間,哪有在蘅蕪院中自在敞亮。「
妙玉一驚,隆科多好像真有些後宅不寧的傳聞,她一直以為這對於賈府的王者寶釵來說,這不過是輕易就能料理的小問題,可萬萬沒料到,這隆科多竟然荒唐好色到了如此程度。
寶釵苦笑了一聲,「他根本記不得府中有哪些女眷,甚至對不上人我的臉和姓名,若是看上哪個,就直接叫人抬到他房中去,白日宣淫,完事了再送回來,至今..….至今我也沒同他單獨過上一晚,後來我才知曉,納我為貴妾純粹是大夫人的主意,大夫人身子弱,又怕叫家產落入那幾個寵妾手中,不過是想讓我幫襯著管理內宅罷了!「
「這些事薛姨媽可知道麼?」妙玉追問。
寶釵搖了搖頭,「我爹走得早,哥哥又是不成器的樣子,我娘只能靠著我,這婚姻背後干繫著多少家族利益,哪能容我任性。」
妙玉覺得很是頭疼,她想過很多導致寶釵不孕不育的原因,可沒想到竟是這麼個荒唐的緣由,這哪是納妾啊,分明就是雇了個只包吃住不發工資的女管家嘛,還不讓人辭職的那種。
「寶姑娘放心,我不會將此事告與旁人,」妙玉定了定心道,「只是你有沒有想過,這麼下去總不是個事兒。」
寶釵很無奈地笑,「我又有什麼法子,這幾日告假回來,大夫人已經有些不高興了。」
妙玉沉吟道:「十三爺同四爺一直要好,而隆科多大人在政務上與四爺多有接觸,我回去同十三爺說說,看能不能請四爺在隆科多大人跟前說上幾句,只要能減輕些你身上的擔子,放你回家鬆快鬆快,倒也是好的。」
隆科多作為佟國維之子,先皇后孝懿仁的弟弟,正任著御前一等侍衛的差事,可謂春風得意,這人後來深受重用,參預過胤禛奪嫡,位極人臣,但他下場實在不好,招權納賄,擅作威福,欺罔悖負,幽禁至死。
出於對寶釵的關心,妙玉實在不願眼睜睜地看著她步入火坑之中,不如先讓她多回賈府,跟隆科多家保持一定距離,能把那賢淑明達的心思分出來,幫襯著鳳姐兒和探春管家,豈不是好鋼用在刀刃上麼!
「十三福晉能為我著想,我心裡是很感激的,」沉默了一會兒,她才張口,「那裡….….那裡到底是我的家,我必須得回去,這是我的命….…」
「有薛姨媽、薛大爺、眾姐妹在的地方,才是你的家,」妙玉冷聲出口打斷她,「不必妄自菲薄,什麼命不命的,隆科多府中這般荒唐,並不是你展露壯志的地方,好風憑藉力,心懷青雲之志的人,又怎麼能安生於這樣的生活呢?」
寶釵垂著眼帘不說話,她是那樣厚重恬淡的性子,從來都是夫為妻綱,天經地義,若不是被逼到了這一步,萬不會生出妙玉這樣的張狂的想法,可那樣壓抑的家裡,那樣逼仄的環境,那樣受人苛待的生活,她真的不願再回去了。
「好。」寶釵鄭重地朝妙玉點了點頭。
畢竟要求人傳話,回養蜂夾道胡同的路上,妙玉頗為狗腿地給胤祥買了好些他愛吃的飯菜點心。
從木蘭圍場回京,到這段日子裡朝夕相伴,給胤祥療腿傷,她算是摸准了這位十三爺的口味,皇家貴胄飲食都很精緻清淡,他也一樣,喜鮮美爽口的食物,不愛吃辣,也不大愛吃甜。
妙玉先去了趟京中最好的酒樓,斥巨資打包了一份最新鮮的黃芽三絲,一份臨江的燴黃雀,一份大響螺碧綠炒,又掉頭去尋小攤販,買了一碟豆餡兒濃郁的荷花酥,一碗撒了桂花乾的蜜蒸乳酪,配一盅桑落酒。
回到小院中,遠遠進了門,就看見小窗半開著,胤祥坐在案邊炕桌上寫字,燭燈點起來了,濃墨般的眉眼和下巴上青色的胡茬都很是清晰明亮。
妙玉忽然覺得有些侷促,提溜著食盒踏雪進屋,在廊下跺了跺腳,震掉了小靴子上的雪泥,提著口氣兒掀了門帘,只見胤祥放下筆,抬起星亮的眸子問:「妙玉可凍著了?案下有熏籠,快過來暖暖手吧,今日我的腿又比昨日好了些許。」
妙玉只是吶吶地笑,先將食盒打開,一應鋪在桌上,然後才低頭去摸他腿上一點點微微凸起的骨節。
胤祥一把拉住她的手,挑了下眉頭問:「這麼多好吃的,說罷,有什麼事要同我說嗎?」
妙玉窒了下,這人真是太冰雪聰明,完全不給人拍馬屁的機會,「果真什麼都瞞不過十三爺,」她彎著眉眼笑,將雪白的一雙手抽回來,拈了個荷花酥塞到胤祥手裡,「我今兒去弘慈廣濟寺給觀音像上了香,然後.….…然後去了趟賈府。」
她以為胤祥會不高興,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她仍和太子黨大臣攪合在一處,但胤祥並沒有絲毫慍色,只是定定地望著她,示意她把話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