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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松風陣陣,幾艘卷梢船也慢慢游過來了,妙玉和黛玉倚在闌幹上眺望,果然見到那畫舫上有貌若女嬌娥的男伶,將一首首溫軟的曲子唱得無比動人婉轉。
店小二插著手過來介紹,「蘇州戲班子多,其中以寒香、凝碧、妙觀、雅存四大戲班最為有名,今兒兩位姑娘運氣好,河上的就是凝碧班,他們家不僅曲唱得好,三弦琵琶亦是一絕,好些文人相公為了這凝碧班,在此流連上三五日,也未必能遇見呢。」
這其實也是妙玉頭一回正兒八經地欣賞崑曲,不,應該說是崑曲的前身崑山腔,那梨園子弟吳聲清婉,加上琵琶悠揚,竹肉相間,音若絲髮,若長江廣流,在聽者的四肢百骸綿綿徐游,怪不得說是靡靡之音呢!
到了半下午的時候,山塘河兩邊都點上了燈火,岸邊更熱鬧了,有四方來此游串謀生的江湖藝人耍猴舞獅、飛叉吞火、小曲蓮湘、十錦戲法,往南望,整個碼頭擠滿了圍觀的人群。
妙玉眼看著天色就要暗下去了,她們兩背著十三爺和賈府眾人這麼溜出來,再好性兒的都要等急了,於是忙搖了搖一臉心馳神往餓得黛玉,兩人趁著人潮還沒往茶館處湧上來,趕緊乘著小轎回橫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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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糖冰雪冷元子其實是前朝作法的吃食,用砂糖水、薄荷膏、酥酪和芋艿圓子提前調好,放在冰鑒里存著,吃的時候方拿出來。
這玩意兒金貴又麻煩,因此在京城裡很少有人叫賣,胤祥在閶門街的花燈會上見到好幾個婆子賣這種稀罕的糖水,嘗起來冰涼甜美,自然十分歡喜,他這一歡喜,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妙玉,於是便打定了主意,明日一定要親買一份,帶給妙玉嘗一嘗。
摸不准婆子出攤的時間,因此起得很早,從橫塘趕往閶門,昨日的繁華淡去,只剩下一地零落的花燈紙屑,他抱著雙臂站在橋邊等了許久,直到日當中天,方見裝了冰鑒的小車自小巷裡慢慢推出來。
他買了兩碗,包了幾層,只怕天氣太熱壞了糖水的口感,幾乎是一路策馬狂奔,才回到橫塘客
棧。
風吹起他馬鞍上的流蘇,他滿意地掂了掂手中尚未融化的涼意,意氣風發地踏步邁入妙玉的房
間。
可房門緊閉,卻是空無一人。
燕小進為難地走過來,「爺,綠杯說福晉主子和林姑娘上玄墓蟠香寺燒香去了,想來也不算遠,大概午飯前總是要回來的。」
胤祥有些泄氣的點點頭,他將兩碗冰糖水端端正正地擺在桌上,正襟危坐地等在案前。
他相信她是會早早回來的,畢竟昨日他與她提過,畢竟那掛在窗前的紅梅燈籠,應該能代表他的心意。
他的福晉,他的妙玉,多少應該知曉他的愧疚了吧。
可是一整天過去了,她卻始終沒有出現。
煎熬。
一種被遺失的失落感油然而生,那時他被汗阿瑪罰入養蜂夾道圈禁,都沒這麼失落過。
他呆呆地坐在案前,看燕小進和綠杯站在屋外低低絮語,看晚風把紅梅燈孔吹得不住旋轉,看那兩盞盛在白瓷小碗裡糖水慢慢融化。
客棧里傳來呼喚著吃晚飯的聲音,一點飯菜的香味從廚房票趕出來,胤祥一整天水米未進,終於感到一絲餓意和疲憊,他動了動坐麻了的膝蓋,緩緩站起身。
起身離開的時候,碗外的涼霧已凝結成無情的水珠,順著桌角蜿蜒而下,在地板上蜷成一圈未滿的圓。
華燈初上,妙玉和黛玉一起踏著夕陽走進客棧,紫鵑臉都急白了,被黛玉一塊芙蓉糕塞進了嘴裡,這才沒說出話來。綠杯呢,早就習慣了妙玉隨心的性子,只湊上來低低問:「主子,十三爺給您送糖水,等了足足一天,您怕不是忘了吧?「
都怪街頭太好玩,是真把這事兒忘了,妙玉恍然,拔步就往自己房裡走,人卻是不在了。她在案前坐下,感到登上依稀帶著溫熱的體溫,似乎有人剛剛離去不久,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砂糖冰雪冷元子,早已不再冰涼,與夏日濃稠粘膩的空氣融為一體。
她撓了撓頭,坐在桌邊長嘆口氣。
或許她和胤祥之間,需要開誠布公地好好談一回。
第78章
第二天還沒出門,燕小進卻找上門了。
「來找綠杯?「妙玉在吃早飯,忙撂下喝了一半粥的調美,往屏風後伸脖子,綠杯正在那扒拉箱子呢,賈府就要啟程上金陵去了,小姐妹們臨別,總要分享些體己首飾的。
「不是不是,」燕小進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兩江總督邵穆布府上傳話來了,昨夜邵大人就差人查抄了張家藥局,只是那掌柜的早就不見了,凌晨官兵到了常宅,那宅子外頭都是追債的人,圍得水泄不通的,那常大人大概提前得到了風聲,帶著張姨娘連夜跑啦。」
妙玉騰地站起來,「那怎麼辦呀!」
燕小進喘得厲害,換了口氣。「看行跡是要去瓜洲古渡,爺已經帶人去攔了,我是專程過來跟福晉主子報告的,您別急,要不就在此處的等著?不過爺說您必然不樂意……」
「我也要去,「妙玉不由分說地大跨步往外邁,「去準備馬車。」
燕小進哭笑不得,「爺就料到您必然不願在客棧里等著,車已經停在客棧外頭了,就等您過去
呢。」
妙玉點點頭,快步出了客棧。這馬車比他們在木蘭圍場那會坐的窄小很多,但勝在跑得快,那瓜洲古渡幾近揚州城了,一派平沙淺草、飛絮亂石的景象,車輪滾過的時候,捲起一層又一層薄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