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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小郭太監站在檻外報:「萬歲爺,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過來了,說是要報秋日上熱河的行程呢,這會在殿外檐下候著。」
「讓他們進來吧,」康熙略收斂了容色,又向胤祥和妙玉手,「老十三母親早不在了,下回祭陵再去拜吧,你們再去佟佳貴妃那裡行個禮就成了。」
胤祥和妙玉納了個福,卻行退了出來。
那三個皇子也走到明間了,為首的就是傳說中的八賢王胤禩,略年長些,眉間有了懸針紋,生得一表人才,溫潤如玉,跟在後面的兩人,一個身形寬肥,肚子圓滾滾地凸出來,將馬褂頂起,大概是她差點嫁過去的九阿哥胤禟,還有一位阿哥,相貌平平,但穿得很貴氣。
這三位皇子顯然都對胤祥不怎麼吃勁,沒祝賀弟弟新婚也就罷了,反而冷冷淡淡地瞥他一眼。
胤祥似乎早習慣了這種冷淡,目不斜視地帶著妙玉往外走。
唉,妙玉心裡不由嘆息,十三爺也難,畢竟皇子多是子憑母貴,他母親走得早,除了曾經的太子和如今的四哥,哪個拿正眼瞧過他,皇帝偶爾誇他兩句,反倒成了被記恨的原罪了。
她心裡這麼琢磨著,跟著胤祥往丹陛下走,還沒走到廣場上,就聽見身後乾清宮上頭傳出好大的一聲巨響,初夏的天氣說陰就陰了,緊跟著頭頂上一聲驚雷,豆大的雨點子眼看就要砸到身上。
手腕被人一拉,胤祥攬著她,飛快地跑到最近一處廊廡底下。
「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尋兩把傘。」他不容分說地讓她侯在原地,自己頂著滿宮的煙雨,朝乾清宮後的圍房要傘去了。
妙玉有些慌亂地站在那裡,雨粒從重檐邊很急地砸下去,在平闊的殿前廣場上形成一圈圈漣漪,水霧濃重,仿佛什麼都看不清,往胤祥離開的方向望去,人已經走得遠了,一片水天之間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恍惚之間,似乎又回到了被趕出常家祠堂那天。
還好胤祥很快就回來了,只是人濕透了,石青的吉服被洇成很濃墨一樣的顏色,他自己撐了一把油傘,懷裡還抱著一把竹傘。
細節修長的手指將竹傘送到她眼前,妙玉接過撐開,張了張嘴,「多謝十三爺。」
他點點頭,邁步往南三所走,妙玉跟在後面,此刻突然覺得,其實他並沒有前兩次相見時那麼英俊桀驁,相反,那被淋濕的側顏,卻有些清顏玉骨的脆弱味道。
第34章
早上起來還是晴天,誰知沒到午後就下起大雨,夏雷滾滾,驚得瓜爾佳側福晉有些花容失色。
她早就從妙玉的房間裡出來了,此刻惴惴不安地在房間裡踱步,藏在那雕海棠拔步床暗櫃裡的東西叫她嘖舌,這兆佳福晉,還真藏了不少寶貝呢!
藏經盒看起來有些年頭了,瓜爾佳側福晉不懂佛,看不出個所以然,玻璃種的翡翠簪子是貴女們常用的那種成色款式,也不算很貴重,可那鶺鴒香念珠和南珠墜子倒叫她吃一驚。
鶺鴒香念珠她曾經見過,分明是一直擺在十三爺案頭的物件,上回說送給了賈府的寶二公子,怎地又跑到兆佳福晉手上來了?
還有那粒南珠,就更是京城少見了,兆佳一族又不是南方人,哪來的這東西?
她在端本宮廊下轉了幾圈,午飯點上方聽到門上小丫頭朗聲報:「爺和福晉都回來了!」
瓜爾佳側福晉本想迎上去,花盆底踏出檻外,又慢慢退回了腳步,只掀了個帘子往外看。大概是淋到雨了,十三爺的帽頂和肩頭都濕漉漉的,跟在後面的福晉倒好,除了鬢髮略亂了些,全身上下都清清爽爽的。
這對新婚夫婦一句話也沒說,繞過影壁,一個往西回書房,一個順著遊廊回長房,平靜得幾乎有些寒涼了。
難道爺看起來為人冷淡,實際上很是疼愛福晉,還親自給她遮雨了?
這麼一想,她不禁有些氣憤,手裡帕子扭了扭,暗暗拿定了主意——
今晚尋個機會,一定要去十三爺跟前把福晉的鶺鴒香念珠和南珠墜子的事兒給說了,來個先發制人!
胤祥身板並不算很壯,加上一夜幾乎沒睡,暴雨一淋,終究受了涼,站在殿門口的小宮女盯著他潮濕的吉服看,怯生生問:「爺,要換衣服麼?」
其實他身邊一向不用女使,這都是因大婚被內務府撥來的新人,「燕小進呢?」他也不看那小宮女一眼,邁步進了暖閣。
「方才雍親王府派人過來傳話,燕侍衛往宮外去了,」小宮女很殷勤地說,「我伺候您換身衣服沐浴吧。」
他搖頭說不用,「去安置一盆熱水就行。」想了想,又添一句,「福晉也淋雨了,給她也備下吧。」
小宮女應著聲去了,片刻後兩個小太監將盛滿了熱水的大木桶抬進來。屏退了所有人,暖閣里只剩下他一人時,胤祥才繞到屏風後面,慢慢解了箭袖和衣扣,將半濕的罩衣搭在屏風上,沉進氤氳的水汽里,仔細而緩慢地擦洗身體。
他從來不願旁人伺候沐浴,只因身上有幾處不願讓別人看見的傷疤——作為沒有背景的皇子,為了萬歲爺那一點少得可憐的誇讚,他付出的努力可比他的兄弟們多多了。
荼白的水汽蒸騰起來,繚繞在暖閣四處角落裡,很安寧的氛圍。
帶著粘膩的涼意被熱水驅散,四肢百骸熨帖而舒適,他靠著桶邊往下躺,難得不受人打攪的片刻,心底深處的某些甜蜜才可以被拿出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