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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依著往山道上走,她雖然裝備齊全,但也凍得厲害,胤祥側過頭看她,臉頰、鼻頭、嘴唇、額角和耳畔都是嫣紅一片,沾上一點吹面而來的雪粒,是格外叫人心疼的模樣,他不知怎麼,莫名地想起了那次她塗胭脂裝哭的把戲來。
」…….胭脂,也隨身帶著麼?」他勉力彎了彎唇角。
妙玉伸出左手,在自己臉上胡亂摸了幾下,「荒郊野嶺,粗服亂頭,哪裡來的胭脂。」她大概也想起那一回的企圖騙他心疼,撇了撇嘴說,「十三爺還有心情開玩笑。「
胤樣不作聲地笑了,忽然覺得老天爺送來了這樣的大雪,還弄傷了他的膝蓋,卻又在他絕望之時將她送到身邊。
這般命運弄人,又這般叫他欣喜。
其實他們距離山道並不算遠,妙玉倒沒什麼路痴的毛病,認得很清楚,好在她一路過來也沒繞遠路,拖著胤祥往來時走了盛茶功夫,就摸到了車跟前。
馬雖是個不怕冷的,但也經不住這樣的風雪,胤祥拖著右腿,指揮妙玉慢慢將車馬牽到路邊的隱蔽處拴住。
此刻不知道胤禛在哪兒,但總是要回來的,生怕回來找不到他們,倒也不敢亂走。他爬到車上點了一下,局禛是穿了大氅皮靴,帶了手爐和匕首走的,心裡頭踏實不少,想來他這位四哥最是機靈,若是沒有前路,早就折回頭了,既然說了去搬救兵,八成先尋著路回行言了,只等雪停能動,就會帶人來找他們。
胤祥和妙玉在車裡坐著,聽外頭的風雪一聲高過一聲。設下的路障此刻反倒成了保障,有那推也推不動、跨也跨不過去的碎石堆在,馬車也不至於被風雪吹得散架。
妙玉見胤祥冷得直哆嗦,唇色都發紫了,於是伸手一探他衣袍,果然濕得能擰出冰水來,正伸手要幫他脫下,她這便宜夫君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繃著臉打掉她的手,示意她背過身去,方自己伸手扒拉靴襪。
妙玉嘟嘟囔嚷地扭過去,心裡頭只覺得好笑,成夫妻都有小半年光景了,這人還這麼彆扭,何況又不是讓他寬衣解帶,不過是換件大氅,搞得跟她想占他便宜似的。
背後傳來窸窸宰宰的衣料聲,妙玉閒著無事,乾脆點了點手邊的現成東西,車裡還有大半壺茶,勉強夠他們這一夜,於是先把黃銅風燈的蓋子掀了,將茶水熱上,後邊遞了疊好的潮濕衣物過來,還沾著血,她心裡頭顫了顫,微微偏過頭去問:「十三爺都換好了麼?「
胤祥「嗯」了一聲,她看向他,昏黃火舌舔著黃銅茶壺的底兒,映出他白中帶青的容色。
妙玉這會才想起來,先前胤祥說他膝上受了傷,她從前可是個醫生啊,本事可沒忘光,醫者父母心的道理更是一直牢記在心中,於是擰著眉對他說:「十三爺,你若信得過我,就把傷處給我瞅
瞅。"
胤祥看著她,臉上閃過一絲猶疑。
「我說我曾經是個大夫,十三爺可信麼?」妙玉毫不畏懼地盯著他,那眼神里甚至有一點強勢的意思,「醫者仁心….…至少,我不會害您的。」
這話說的,倒叫胤祥覺得自己小心眼了。也是,妙玉若有歹心,早就有一百個辦法坑害他,更不會冒著風雪出來尋,反正給她瞧一瞧傷處,管她有幾分本事,情況也不會比眼下更糟了。
心一橫,將袍角撩起來,右腿伸到她跟前,先前用袖衣和扇帶綁成的簡易包紮被血洇成了紅色,襯褲早就破了個大洞,好在滿族男子有隨身帶火鐮、耳勺、牙籤、眼鏡盒、扇帶等物的習慣,皆—一拴在行服帶上,他摸索了一圈,取下來一把細長精緻的鞘刀,遞到妙玉手裡。
妙玉頓了頓,沒抬臉,看來這是個明白人,知道在此處執拗毫無意義,鋒利的鞘刀塞給她,也算表明了信他的心意。
火光讓車內的溫度慢慢升起來了,臉皮上生燙,不用看也知道,一定起了一片赤潮,幸虧方才在外面凍得嫣紅,胤祥估計也看不出來,妙玉定了定神,緩一口氣,靜下心來揭開那處創面。
這種感覺很陌生又熟悉,刀刃銀亮地反射出她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手術台邊,按照往昔流程仔細檢查傷口,創處雖深,深到露出白骨,卻都只是皮肉之傷,輕輕捏住膝頭周邊,沒有變形扭曲之狀。
她擠出了一個笑容,「沒事,雖然血流得厲害,但只是皮外傷,若是能縫幾針、敷上清創藥、再打一針破傷風最好,只是這會咱們沒這個條件,等回了行宮修養兩天就好了,我再給您包紮起來。」
胤祥其實聽不懂她在嘀咕什麼,歪在車版上,默不作聲地點點頭,看她手腳輕快地用燈火烤了鞘刀,溫柔刮去結了痂的血污,然後從懷中取了張素帕,細緻地將傷口包好。
「你的帕子……」他偏了偏頭,唇角乾涸。
「不打緊,」妙玉拍了拍手,似乎很滿意自己沒有退步太多的手藝,遞過去一杯茶,「都是內務府送的,柜子里成沓成沓的堆著,我又不喜歡繡花玩,沒什麼捨不得的。」
胤祥往傷處一看,果然是張竹青色的江綢素帕,全然不像他認識的任何一個女子,一定點花樣都沒有,像個男人的東西。
「內務府,」他溫聲笑了笑,「對你很好啊。「
妙玉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內務府對我挺客氣的,我進宮前,還以為他們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