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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姑娘?」他靠在圍牆上,有些猶豫地開了口。
圍牆那邊沒人回答,但也沒有傳來驚慌失措跑開的腳步聲。
他不死心,提了點聲調,又試探著問了句:「常姑娘,是你麼?我……我今天在河邊見過你,你還治好了我的肩膀和胳膊,你……你記得嗎?」
隔牆的聲音飄過來了,有點驚喜,「是你!你竟住我隔壁?」
胤祥抿著嘴笑了,內心的激動有些無法克制。他抬頭望了望那圍牆,足有一人半高,若是想攀爬過去,以他現在的身手也可以勉力一試,但是胤禛的話語又在他腦海里響起。
是了,若是這麼翻過牆頭找她,叫她家人發現了,姑娘家的清名就要被他給毀了。
他重重地「嗯」了一聲,然後慢慢道:「今日謝謝你,我……我約你明日再河邊見面,只是想當面向你道謝,卻忘了你是個女兒家,怎能拋頭露面與男子相會……是我替你思慮太少,你……你明日不必去的。」
他原本以為隔壁的少女會惱怒,哪知她卻發出了一串清脆的笑聲。
「舉手之勞罷了,公子不必掛心。」
胤祥心頭一軟,倚在圍牆上,烏雲又一次遮過來,月色變得朦朧,小小的一方院子裡光線幽暗,只有他手中的那根蠟燭瑩潤地在黑夜裡晃動。
只是那蠟燭快燒到底了,再這麼流連下去,就會有燒手之患。
一兩滴細雨落在他手背,他張惶地說:「常姑娘,快下雨了,你快進屋吧,若是淋到了,便是我的過錯了。」
少女嗯了聲。他聽見衣裙摩挲的沙沙聲,似乎是她站起身,往屋檐下走去。
「我還能見到你麼?」雨滴變大了,胤祥問得很小心,護著燭台的動作也很小心。
隔壁的少女又笑了,「……若是紅塵有緣,自然會有相見之日的。」
然而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這麼無常,那夜胤祥滿心歡喜地枕著雨打竹梢的淋漓聲入睡,卻在胤禛滿眼的擔憂中醒來。
「四哥,我昨晚與常姑娘說上話了!」他興奮地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卻看懂了蹲在床邊的胤禛的欲言又止。
「四哥……」他猛地收斂了喜色,「出什麼事了麼?」
胤禛把握在手心的一張紙條遞到他手裡,低低說:「京城急報,你母妃前兒夜裡……」
胤祥的母妃章佳氏在康熙的後宮裡並不算出身優渥,她只是驍騎校之女,鑲黃旗包衣,同元妃娘娘一樣,入宮後從女使做起,只是出挑的美人兒總難逃過帝王之眼,章佳氏在被臨幸的頭五年內,鞠育了一個阿哥兩個格格,被封為庶妃,但她又太過性行溫良、克嫻內則,連封號也沒能為自己討上一個。
南巡離宮前,胤祥去永壽宮向母親辭行,那時她還是那麼神采奕奕的一個人,胤祥因頭一回隨萬歲爺南下而興奮不已,而她只是溫柔地坐在炕上,笑著拍了拍他肩頭,叮囑他一定要聽萬歲爺的話,好好地跟著胤禛。
胤祥只覺得五臟六腑宛如刀割一般,淚水已然模糊了雙眼,前夜的旖旎情|事在巨大的悲痛已被拋卻腦後,他從床上跳起來,連外衣也來不及披,赤著腳往樓下奔去。
胤禛太了解這個弟弟,他必定是去萬歲爺跟前,哀求聖恩准他回京奔喪。因此並沒阻攔,只是吩咐手下把十三爺的馬和行李備好。
可萬歲爺從不是感情用事之人,更不喜歡兒子這麼披髮赤足地求到跟前,但見他母子連心的悲痛模樣,自然也動了惻隱之心,甩了甩衣袖說:「你先回去吧,朕准了。」片刻後又似是補償胤祥似的添了一句,「你也不必太過悲傷,下個月,朕會追封章佳氏為敏妃。」
胤祥見康熙不痛不癢的冷淡模樣,瞬時明白了帝王家的人情冷漠。他挺直了腰板,重重地磕頭謝恩,然後擦乾淚水,大跨步地出了門,登上那匹等在門前的駿馬。
常府的大門就在山塘街前不遠處,可胤祥已經來不及和妙玉說一聲再見了,他猛地勒住馬,往腰際荷包一探,摸出一粒小小的南珠出來。
那是母親從娘家帶到宮裡的體己,雖然不甚璀璨精緻,但在北方的深宮裡已是難尋。
拇指摩挲過那粒珠子,然後轉身回行宮,塞進奔出來送他的胤禛手裡。
「替我送給她吧,只是別……別告訴她我是誰。」
他朝兄長一拜,一路向北,匆匆奔上回京城的路。
第30章
馬跑了兩天兩夜,回到京城之後,迎接胤祥的是滿永壽宮的白色喪儀,額涅的棺木已經被停靈在奉安殿,明明是初夏,滿宮裡卻清冷得像個冰窟窿。
不知道是人情涼薄還是另得了他人授意,母妃生前伺候的宮人此時都不知道去何處了,兩個妹妹從後殿的角落裡鑽出來,孝服穿得東倒西歪,髮辮散亂,臉也哭花了,他只覺得心頭無比悽苦,仿佛被劈開做了兩處,眼前一黑,跪倒在靈位前,重重磕了三個頭。
從太醫口中,胤祥並沒有得到關於章佳氏死因的確切答案,連他母子二人一向信任的瓜爾佳太醫,都在那一日忽然被調離了太醫院。胤祥只能苦笑,強撐著料理完了章佳氏的喪儀,塵埃落定時卻大病了一場,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個月,方才痊癒。
當蕭索的秋日來臨,南巡而歸的車馬踏入紫禁城時,他已變成了一個沉默而瘦削的少年,站在阿哥所宮門前的夾道里,向坐在御輦上的那個人投去複雜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