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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皺眉不解,「既是吉日,弘慈廣濟寺又是京中有名的大寺,香火旺盛,能缺什麼東西,還要我們送過去?」
雲空師太笑一笑,「一隻金嵌寶石藏經盒,只缺此物,你送去便是。」
妙玉點了點頭,起身喚綠杯。
綠杯是她從常府裡帶出來的丫鬟,自她穿過來便一直貼身伺候,熟悉妙玉一切習慣,此時聽見房內動靜,已將刷牙用的竹片和青鹽、洗臉用的溫水和紗布一一準備妥當。妙玉改不了當醫生那會的規矩,仔細潔面淨口,方讓綠杯取衣裳更換。
齋房那側,雲空師太雖年歲已高,眼仁渾濁,卻雙手親捧了那隻藏經盒,先用素錦包好,再安穩放入楠木提盒,遞到妙玉手中。
「弘慈廣濟寺的住持喚作明凡大師,是我故友,你只需跟他說是我的徒兒,交與他便可。」
妙玉應了一聲,推開窄窄一縫窗,香灰一樣細碎的雪粒飄進來。冬日天亮得晚,院中昏黑,滿地潔白尚無人踏足。綠杯被寒風吹得一激靈,忙將手中銀灰雪貂皮斗篷給妙玉披好,一主一仆兩人方互相攙扶著走到門外上轎。
牟尼院在京城西直門丁章兒胡同內。小轎慢慢繞出胡同,妙玉掀了一角帘子往外看,只見路上一人也無,風聲漫遍全城,枯柳枝幹兒被雪壓得歪斜,家家戶戶皆緊閉了門窗。
快到阜成門時人方多了起來,官道上是各家各戶的車馬行轎,寧榮二府赫然在側。待過了三座山門,綠杯扶著妙玉下轎,果見幾位衣著氣質皆不凡的女眷由家人媳婦擁簇著,往大雄寶殿上逶迤而去。
妙玉暗暗嘆了口氣,雪粒砸在眼皮子上,她頷首將風帽系好,帶著綠杯、斂著聲氣兒便往寺內走,只想著趕緊把手上藏經盒交給明凡大師。
她穿來不久便弄清楚了,這是大清康熙年間,也是紅樓夢裡的賈府真實存在的世界。從前讀歷史,自然曉得官場興衰是什麼樣,更知道妙玉這具原身的結局,再加上經歷了母親身死、掃地出門的窘迫,妙玉似乎對什麼都不上心了,不如將自己當個局外人,安安靜靜苟完這輩子。
繞過紅牆黃瓦、頗有氣勢的鐘鼓二樓,穿過綠琉璃瓦黃剪邊歇山頂石券拱門,大雄殿前石階上鋪了厚厚的氈子,妙玉低頭留神腳下,沒走兩步,卻見階上嘩啦啦滾下一大團雪泥,她來不及避開,那黃的白的,濕漉漉的,將銀灰斗篷上濺滿髒污。
妙玉擰眉抬起頭,月台石欄後踏出一雙描金的皂靴,再往上,江綢黑狐皮端罩裹著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牛眼裡露出幾分色意,幾分呆氣,涎著笑臉看妙玉:「噯喲喲,這是誰家的小娘子,怎地來進香也不帶個漢子,孤零零的,看著叫人心疼!」
妙玉來不及答話,那漢子後面又冒出幾個人來,看衣飾打扮約是家人僕從,齊壓壓攔住妙玉的去路。
綠杯跟在妙玉後頭,朝上頭嚷:「我家小姐才不是什么小娘子,帶髮修行的居士你沒見過麼!」
那漢子笑得更開心了,「我當是什麼神仙姐姐,原來是個小尼姑呀!」
眾家人僕從哄堂大笑,妙玉細細打量,看他行事打扮都有些紈絝作派,衣著更是堪比皇家,心中便猜到幾分,於是冷哼一句:「我當是誰,原來是個呆霸王!」
這一句話雖不重,卻被妙玉說得清脆響亮,擲地有聲。殿前眾人皆停下腳步,投來張望目光。一個端莊婉約的美麗姑娘忙走過來,拉了拉漢子衣袖,「哥哥別在這兒丟人了,老太太、太太和媽媽這會子進去燒香了,待會兒出來,少不得有你果子吃!」
這姑娘正是薛寶釵,妙玉猜得沒錯,那漢子便是薛蟠,紅樓夢裡第一個弄性尚氣的人,人稱「金陵一霸」,外號「呆霸王」。
薛蟠橫行霸道這些年,哪有人敢當面說他這綽號?當時便愣在原地,盯著妙玉格外冷淡鄙夷的神情許久,方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你……你是什麼居士?你是哪裡的居士?怎敢……怎敢這麼說我!」
那邊過來幾個少年公子——當中穿紅色箭袖的約是賈寶玉了,拉著薛蟠往一邊去了,妙玉自也不管不顧不回答,低著頭便往寶殿裡走。繞過一群衣香鬢影的姑娘時,只聽其中有人噗嗤一笑,低低婉轉道:「這麼個姐姐,真真有意思。」
妙玉聞聲看去一眼,風流俊美,絕代姿容,不是黛玉又是誰呢?
她心裡頭一熱,凡是讀過《紅樓夢》的人,沒幾個不把黛玉捧在心尖尖上,如今雖打定主意置身事外,能有機會見上一面,倒也足夠了。
慢慢地轉過廊廡,妙玉又記起了師父交辦的任務,正要踏進殿門時,後面來了幾個僕從打扮的人,惡狠狠叫住她:「那個小尼姑,方才得罪了我們爺,不道歉便想走麼?」
這些紈絝子弟真是沒完沒了,妙玉皺眉轉身,「沒想到堂堂紫薇舍人薛公的後人竟全是仗勢欺人之徒。」
一個身材精壯的家僕走上來,左手一推,綠杯抱著提盒摔倒在地,咧著嘴哭了。那家僕猥瑣笑了笑,右手已經探上了妙玉的斗篷,就要將她往外拉扯。
妙玉雙目微眯,輕輕巧巧,瞅準時機一把抓住了那家僕的手腕,順勢往外一擰——
只聽「咔吧」一聲脆響,那家僕的手竟軟軟耷拉下去!
「你!你!」家僕顯然從未遇過敵手,瞪著不聽使喚的手掌驚詫地張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