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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只聽得胤禛捏著拳頭回道:「若是有人布局,必定會留下破綻,只要汗阿瑪您給我一些時間……」
康熙冷哼一聲,很快地搖了搖頭,「朕不能….…」
胤禛閉上了眼,宛若身處無間地獄,此時身後傳來腳步聲,很利落敞亮地走過來,走到最前面,撩袍跪倒在地。
胤禛心底升起一點不祥的預感,擰過頭看身邊那人,顫聲喚了聲:「十三弟……」
胤祥向著龍椅上的那人挺直了背,「事已至此,兒臣相信汗阿瑪遲早會查出真相的,」他抬眼朝那「正大光明」的匾額看了看,眼中是康熙從未見過的傲氣,「此事是兒臣授意,與四哥沒有干係!」
後頭傳來冷笑,不知道是八九十中的哪一位皇子發出來的。胤禛依然在那兒跪得筆直,想去抓前面十三弟的袖角,但肩頭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胤糖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老十三,你一向和四哥形影不離,人是四哥見的,你卻說事你辦的,還一口咬定此事與四哥無關,這很難解釋得通啊。」
胤祥頭也不回,淡淡一笑,「人的確是四哥見的,不過四哥性情淡泊,與諸位大臣只是君子之交,而我從前一直為二哥做事,深受二哥教誨,此次哨鹿之行,多羅郡王彈劾二哥,我自然心生不滿,便趁著幾位大臣與四哥見面的機會,偷偷授意行宮侍衛向多羅郡王下毒……」
他回頭看了看幾位兄弟們各異的神色,不等任何人說話,便拜倒下去,「萬事一身,罪在兒臣一人,請不要責罰四哥,兒臣願入宗人府,等候汗阿瑪親鞫,聽旨發落!」
出乎眾人意料,萬歲爺並沒有勃然大怒,而是緩緩在龍椅上坐下,神色變了幾變。
直至過了許久,方輕聲道:「既然如此,也不必押送宗人府了,你回阿哥所收拾收拾,去養蜂夾道胡同待著.…….沒朕的旨意,往後不准出門一步..…老十三,你好好反思反思吧!」
胤祥面上無悲無喜,更深地往冰涼的地磚上叩頭拜去,「謝汗阿瑪。」
鳳藻宮緊鄰著一片芙蓉小苑,深秋的葉片被雨滴洗過,樹影深綠如潮,襯著一抹紅牆,元春攜一把古琴、一本《澄鑒堂琴譜》,坐在苑中細細把玩,她夙精音律,師從金陵派,坐花觴月,按譜征歌,奏起來很有些高古端嚴、恬逸灑脫的意味,只是天到底涼了,摸了片刻弦,寒意便會順著指尖爬上來。
她心頭煩躁,那琴弦通心,也錚錚作響,一首《廣陵散》未完,七弦竟生生斷去了一根,抱琴伺候在廊下,快步走過來,一臉擔憂地翻過她手心,但見指尖一片鮮紅,淋淋滴到地面。
「娘娘多少顧忌些自己。」抱琴紅著眼圈,拿帕子輕輕擦拭。
元春卻慢慢搖了搖頭。
昨日乾清宮裡生巨變,太子胤礽被廢,囚禁在毓慶宮中,八阿哥胤禩爭儲失禮,四阿哥胤禛遭人彈劾,最意外的是,向來不爭不搶卻博得一片好名聲的十三阿哥胤祥遭到萬歲爺重罰,被圈禁在養蜂夾道胡同中的一處荒院裡。
而後宮,也很快得了消息。
賈府一直依仗著廢太子,與十三爺也有來往,此次巨變,元春惴惴不安,一夜未眠,只覺得從前的後台紛紛倒下,多少過去結下冤讎的人等到了伺機報復的機會,而這幽幽鳳藻宮,再不會是溫柔富貴的安寧之所了。
更何況大清早上王夫人就叫人遞信進來,大概也有賈政和賈母的意思,如今賈府背後的大山風光不再,只盼著她在宮裡能儘快誕下一名皇子。
然而元春心裡頭明白,且不說萬歲爺對她的寵愛不過一時興起,她的漢軍旗包衣身份已然擺明了,這妃位便是她能獲得的最大榮寵。
更何況,去年她偷偷小產了一回,身子壞透,即使太醫嘴上不說,藥方子她拿出去叫民間大夫看過,便知道這一生,大抵是再沒懷孕的可能了。
心頭悽然得像吞了萬斤黃連,面上還要苦苦強撐著,她其實也想通了,這榮華富貴下是錦繡叢生的地獄,無人能解,無法可解。
窗前枯坐到傍晚,卻見敬事房的公公邁進宮門,腆起一個諂媚的笑臉,「恭喜元妃娘娘,賀喜元妃娘娘,萬歲爺今兒翻了您的牌子,傳您過去侍寢呢,您好好梳洗打扮,奴才過會兒帶人來背宮。」
第58章
萬歲爺上回翻元妃的綠頭牌,不用掐指,就能算出是小半年之前了,抱琴喜不自勝地給她梳頭沐浴,熏過龍涎的紗袍覆上豐滿而柔軟的胴體,元春卻興致缺缺,轉頭去望西邊暖閣牆上的掛著的觀音像。
官里不能設小佛堂,這其實是用了先敏妃娘娘的畫像,仿著弘慈廣濟寺里的觀音金身改的。那像上寶相莊嚴,神態安詳,仿佛永遠笑納著人間萬千疾苦。
元春快步走過去,拈了一炷香點燃,跪在蒲團上淺淺一拜,「姊姊在天之靈,還是多多眷顧些十三爺吧。」
「娘娘啊,萬歲爺難得召一回,您可得盡著心伺候,」抱琴攙她起身在梳妝檯前坐下,用一把鑲金的牛角梳整理她又黑又長的頭髮,見左右無人,那敬事房的公公只站在廊下逗八哥,方壓低了嗓子道,「娘娘心裡可是想著,今夜找機會問一問太子爺和十三阿哥的事?「
這抱琴啊,什麼都好,就是跟了她太久,心裡想著念著什麼,都會被她—一猜中。元春幽幽嘆了口氣,扭過臉來看著抱琴,「你說我是不是不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