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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專程為他擺的宴席,胤祥赧然地端起酒杯敬了敬胤禛,「我先前打尚書府門前過,撞見了那位……兆佳姑娘。」
胤禛拈著酒杯打量十三弟一眼,兆佳府在城南,而雍王府在城東,從阿哥所出來到此處,怎麼也算不上順路,看來是特意去看的了。
「那姑娘怎樣?」胤禛默不作聲地轉了轉杯中酒,「到底能把太子爺氣壞,應不是一般人物。」
「看起來不似傳說中的那般頑劣,」胤祥輕牽了下唇角,「不知怎地,我心裡頭覺得她的神態有些熟悉……其實先前在弘慈廣濟寺里替她說過一回話,但不是那次,好像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便見過她似的。」
胤禛笑了,「先前幫過她?那看來是美人以身相許了。」
胤祥卻慢慢搖了搖頭,提起象牙箸,正色道:「我今兒過來實則另有要事,四哥,前日子雨水連綿,萬一入夏後黃河泛濫、運河淤塞,泄入周邊縣鄉,終會苦了民生和社稷。」
胤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只是自康熙三十九年後河道總督于成龍病逝後,雖有張鵬翮兼任,可河務實際上一直交由太子爺監管,到底這十來年沒出過黃淮潰決之事,太子爺也慢慢疏怠了。」
胤祥嘆了口氣,「如今因瓜爾佳氏一事,我與太子爺關係尷尬,既不能像從前那樣直言,只能望四哥在河務上多留意些。」
胤禛笑著瞧胤祥一眼:「依著太子爺脾性,即便你仗義直言,他也未必會聽,十三弟既然開了口,你放心,我明兒就給張鵬翮傳信。」他剝了個荔枝,若有所思,「若能防患於未然,自然最好,若是當真起了禍難,旁的且不說,首要的便是賑災的款項上不可虧空。」
胤祥有些慨嘆,「要是當真鬧到這一步,京城裡能有多少當官的乾乾淨淨?難免又會嫌棄一場血雨腥風啊。」
胤禛往他碗裡盛了塊五香肉,「十三弟明明鮮衣怒馬少年郎,成日間為政事唉聲嘆氣,成什麼樣子?」他難得促狹一笑,「那些仰慕你的姑娘都知道你被賜婚了,少不得要傷心難過吧?瓜爾佳氏可還好麼?」
胤祥夾起那塊五香肉慢慢吃了,又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四哥你知道,我只是受瓜爾佳太醫所託,我至今……」
「還沒上她屋裡去過?」胤禛有些詫異,「你到底還是忘不了那姑蘇的常姑娘麼?」
胤祥垂下睫毛,沉默半晌,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這會不是茶,而是那秋露白。
「燕小進上個月才替我掃墓回來,說她生母早亡故了,兩人的墓並在一塊埋著,她父親和繼母也從不遣人探望,每回過去,墳頭上都長著新草……」他容色平淡,語調起了波瀾,仿佛蒙上一層薄霧,「可我身為皇子,甚至無法離京,去姑蘇給她清掃一回……」
胤禛拍了拍他肩頭,「也罷,下回南巡若你我二人都能伴駕,我陪你走一趟吧。」
其實萬歲爺以前是很愛帶著太子爺胤礽、四阿哥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同下江南的,他們兄弟三人那時的感情也很好。尤其是康熙三十八年之前,那時母妃章佳氏還未病逝,每每想到那段少年歲月,胤祥的記憶里便仿佛蒙上一層楊柳色的春光。
康熙三十八年時,他剛剛滿十三歲,頭一回跟著萬歲爺下江南,車駕從永定門駛向南苑行宮,在那裡稍作休整後向南進發,他第一次看到了京城外的人間。
泰安州、瓜州和常州還有些北方的宏闊景象,一路行至江南,到了無錫和姑蘇便完全是另一種風物人情了。南巡的隊伍在江南待了很久,他至今記得姑蘇接駕壯觀場面,在籍的紳士耆老都去了,官民扶老攜幼,歡騰道左,滿河道拉著杆子橫幅,絲綢做成的黃幡隨風飄揚。
臨幸駐蹕的行宮選在七里山塘街上,雖然是很闊的一處府邸,修葺得也很精緻繁華,但江南的種種到底透著小巧秀麗,那行宮便也不夠那樣多的隊伍居住。幸好只在姑蘇留七八天,萬歲爺自然要一處單獨的院落,餘下眾人便只能擠一擠。
阿哥們分在臨著圍牆的一幢二層小竹樓里,樓上約是被府邸先前的主人用作書房。胤祥和胤禛同在西側的耳房內搭了臥榻,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雖然窄小,但對著窗外的千百竿翠竹掩映,倒也別有一番江南情調。
時值春夏之交,又是潮濕的江南,夜裡漸漸下起了細雨,夜裡難免霧躁。胤祥有擇席的毛病,這到姑蘇的頭一夜翻來覆去睡不安穩。好容易等天色微亮,雨也停了,他換過便服,輕手輕腳地推開竹舍的窗。
窗口正對著隔壁的院子,不知是哪位大人的私宅,滿地青綠被夜雨洗得更乾淨了,鴛鴦瓦下種了棵很高壯的杏樹,淡藍的晨霧裡都是青草和杏花的氣息。樹邊搭了個鞦韆架,眼下正一晃一晃地,一個不過十歲的少女夾著本書,叼了個包子走過來,拿衣袖擦去鞦韆上半濕的露珠,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一邊大口吃著包子,一邊翻動手中書冊。
那一瞬間,胤祥有些震動。
其實紫禁城裡有許多少女,他的姐姐妹妹,汗阿瑪的後宮嬪妃,還有總是穿一樣衣服梳一樣髮式的宮女。可眼下,卻是他第一回 見到生於長於皇宮之外的女孩子,她頗有漢風的衣服和面容,翻書頁的瀟灑行動,甚至啃包子的貪食神態,對於胤祥來說都是那麼的新鮮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