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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斜著眼附和:「櫳翠庵早有傳言了,那常妙玉就是有妖法,老太太還是把她趕出去吧!」
這話沒說完,只聽榻邊傳來一聲脆響!是寶玉將手裡茶盞擲在地上,怒罵道:「赦老爺和環哥兒這麼說就不對了,我雖病得昏沉,好歹還是分的,我的病就是常姐姐醫好的,你們在這裡嚼舌根子,不過是因她戳了你們肺管子,讓你們如意算盤都落了空!」
賈母也氣得厲害,手中拐杖往地上鐺鐺敲了好幾下,「寶玉如今剛好,你們又在說什麼混帳話!全家裡只有常姑娘一個人救了他,你們說常姑娘有妖法,有什麼好處?把常姑娘逼走了,把寶玉逼死了,你們遂了心了,看我我打死你們這些混球兒!」
賈母如今七十多了,平日裡注重保養,總是樂呵呵的,難得氣成這樣,眼看那拐杖就要朝自己揮舞過來,賈赦和賈環嚇得夠嗆,一疊聲地說錯了錯了,再不敢了。
「眼下叫你們過來,便是要正經告訴你們,昨兒常姑娘說的話,都給我牢牢記住了,」賈母舒了一口氣,才緩過神來,「什麼納妾、收通房丫頭的念頭都斷了罷!外頭那些鶯鶯燕燕也離遠些!」
老祖宗一聲令下,滿屋子爺們原抱著希望的,此刻都破滅了,只好聳拉著腦袋嘟嘟囔囔地出了門。
賈環到底是個黃毛小子,賈母已經發了話,只好按住收通房丫頭的心思,老實上學堂念書去了。而賈赦、賈璉、賈琮幾個本就跟寧府走得近,明面上的禁令只會讓他們私底下更猖狂,家裡的姑娘丫鬟動不得,酒樓里的老太太可管不著吧?
這麼一來二去,沒過多久,賈赦便發現自己臉上生了爛瘡,背著邢夫人去醫館一瞧,竟是染上了花柳病!
他擔心被老太太和賈政撞見,那尋花問柳的事便瞞不住,少不得又是一陣數落,索性找個藉口,在外頭尋了個別院,連家也不回。
赦老爺不回家,賈母本就不作興邢夫人,這一回便徹底減了勢頭,邢夫人自此便委頓下去,再不敢到大觀園找眾姐妹的麻煩了。
那廂寶玉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只覺得身上都躺得鬆懈僵硬了,求了賈母和王夫人好幾回,嚷著要回大觀園。賈母始終放心不下,又請了大夫來診斷,得了一句「二爺脈象不浮不沉、和緩有力,身體強壯,俱已痊癒」,這才同意寶玉搬回怡紅院。
這晚各院各房的人都睡下了,寶玉才獨自小心翼翼地出了門,拐個彎往南去,路過櫳翠庵時見西耳房的窗紙里透著昏黃的燭光,心知妙玉還沒睡下,便學著茗煙從前教授的技藝,將食指和拇指放入口中,學著春鳥兒叫了幾聲。
片刻,西耳房裡也傳來一聲口哨,燭光微晃,這是妙玉收到了信號。寶玉整整臉色,見左右無人,忙邁著碎步往跨過沁芳閘橋,往凹晶溪館走。
月光如練,照得地上一片露滑苔濃,寶玉小心踏進凹晶溪館,只見亭子裡坐著好幾個人了。他唬了一跳,細看竟是黛玉、湘雲和探春三人。
這三人見了寶玉,也不驚訝,只笑道:「快進來坐吧,常姐姐馬上就到了。」
寶玉愣愣地坐下了,桌上擺著幾碟茶點,他悶悶地拿了一塊奶油松瓤卷酥,放到嘴裡細細嚼著。黛玉古怪地打量他一眼,「呆子,你這幾日裝病裝傻了?」
寶玉「啊」了一聲,愕然地看她:「林妹妹知道我和常姐姐的計劃?」
「……原是不知道的,」身後有人笑吟吟地抱著紙筆走過來,是妙玉,「我今兒一早和幾位妹妹都說啦。」
黛玉戲謔地笑了笑,「原來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本事,演得還挺像!」
湘雲也笑道:「那日我沒來,竟錯過了這樣一場好戲,今兒聽林姐姐說了,才知道我二哥哥原是這樣好本事。」
寶玉臉紅了紅,扭動了一下,「常姐姐給我畫了圖紙,讓我照著樣子演……我本是不樂意欺騙老太太和太太的,但想著能讓大老爺和環哥兒死了心,讓鴛鴦姐姐和彩雲姐姐都自自在在的,也算是樁美事。」
說到此處,他臉上流露出一點惋惜的神情,「每每看到我身邊的這些姐妹,未出嫁時都是顆無價之寶,可等她們嫁了人,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分明是顆死珠子了,再老了,更變成是魚眼睛了,分明是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
黛玉嘲笑他,「這話可不對了,鳳姐姐好不好?珠嫂嫂好不好?不也是嫁了人的麼?」
寶玉思忖了片刻,好像有道理,卻又不知該怎麼說,囁嚅了半天,方聽妙玉補充道:「嫁了人也不一定是壞事,重要的是,嫁的人是她樂意的還是不樂意的,嫁了人後是繼續做她自己呢,還是變得同那些混帳男人一樣!」
寶玉想了想,點頭道:「常姐姐說得有理,可見我這會裝病是裝對了。」
探春適時地補充了一句:「二哥哥果然樂在其中。」
不等探春把話說完,寶玉已拈了塊卷酥塞到她嘴裡,那邊黛玉、妙玉和湘雲都笑了,連聲道:「快看,這人惱了!」
五個人笑了一會,妙玉抿了口茶,清了清喉嚨,正色道:「今夜請三位妹妹和寶二爺過來,是有一件要事,想與各位商量。」她目光從對面四人臉上掠過,拿出了點博士畢業答辯的架勢,「咱們家雖然是公府,但就身邊的姐妹而言,實在談不上過得自在如意,今日是得勢的大丫鬟,甚至各房的姑娘小姐,明日可能就被許了先前從未聽說、也從未見過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