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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話的時候,黛玉慢慢抬起眼,與身後的寶玉幾人對視一眼,然後打斷胤祥問道:「十三爺,你是要強行把福晉帶回來麼?當時萬歲爺可是發過恩典,福晉和側福晉都有自由選擇的機會,那側福晉回了娘家,又何必強求福晉這麼伴著?「
胤祥一怔愣,「我只是想問問她,怎地那日便不見了,可是我…….可是我做了什麼事,惹得她不開心麼?」
黛玉拈了拈帕子,頗不服氣地挑起眉頭,「十三爺素日待人,固然是極好的,然而平日背地裡怎麼待妙玉姐姐,十三爺自己心裡頭最明白,我們又如何得知了?」
「林妹妹。」寶釵拉了拉黛玉的衣袖,到底是十三爺在問話,即便黛玉想給妙玉出氣,也得把握著分寸,黛玉轉過臉去不說話了,寶琴轉著大眼睛,東看看西瞧瞧,也不敢出聲。
胤祥卻沒生氣,迷惘地「嗯」了一聲。
寶玉嘆了口氣,忍不住開口,「十三爺,妙玉姐姐她…….先前的確是在大觀園給老太太看病,不過老太太好轉下來,昨兒天一亮,她就離開了,我還以為妙玉姐姐回養蜂夾道了呢。「
「寶玉!「黛玉有些氣憤,「妙玉姐姐昔日如何對我們?說好了要替她保守秘密,怎地你今兒又是這般糊塗!「
寶玉垂頭喪氣地往後退了一步,訥訥不敢言。
「她昨天又離開了,那又上哪兒去了?」胤祥往身後椅背上一靠,心頭仿佛騰起一口岩漿,快要湧出來了。
門帘子一掀,露出兆佳景仁半張不羈的臉,「十三爺,您找我?」
一轉眼,看見陰影地里站著一身家常襖裙、沒怎麼打扮過的黛玉,霎時紅了臉,貼著牆根子往胤祥那邊挪,既不敢多看一眼黛玉,也不敢再說話了。
黛玉呢,臉上倒也自在大方。雖然妙玉從來不說,但她都看在眼裡,胤祥如何對待妙玉,那種冷淡的態度叫她煩膩得很,怎地如今淪落到圈禁小院裡,就這麼巴巴地換了態度呢?
既然兆佳景仁來了,她也不便多見的。於是順順氣,敷衍地朝胤祥蹲了個福,拿帕子往臉上一擋,閃身往院外馬車上走。
「林姐姐!」寶琴傻乎乎地跟著喚了一聲,往外追出去,於是寶玉和寶釵無奈地看了胤祥一眼,也跟著往馬車上去了。
「爺,可要我再去其他地方找一找?」燕小進看一眼胤祥,他撐著膝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必了。」他看了眼外面天色,淡淡的青灰,似乎雨意朦朧的樣子,嗓音里也有一點寒意,「妙玉從來都是這樣,真想躲著,即便是我,也找不到的。」
「那您不找福晉了麼?「燕小進不明就裡。
胤祥手指摩挲了一下膝蓋,那一處曾是妙玉每天都要看的傷疤,「想來她一定是有事,我就在這兒等著吧,我想..….她總會回來的。」
燕小進「嗯」了一聲,去駕停在院外的馬車,送黛玉寶玉幾位回賈府。兆佳景仁一雙眼一直黏在那塗了朱紅漆的車版上,直到馬蹄飛動,拖出一道煙塵,他方半是留戀地將目光收回來。
「十三爺,那個……」他吞吞吐吐,「燕侍衛這幾日往尚書府跑了幾趟,我猜必定是福晉妹子不對付,恰好今兒一早,我身邊小廝來報,見到一個樣貌氣質與福晉妹子有幾分相似的姑娘出城,小廝報來只說她穿得簡單,還當是福晉妹子的遠方親戚呢,合著我聽了寶二爺的話這麼一琢磨,才發覺不對勁來。」
「今天一早出城?」胤祥皺了眉頭,恨不得立刻遣人去城門守衛處問,可燕小進剛離開,他身邊也沒有個能使喚的人了,只好問兆佳景仁,「那小廝沒說福晉往哪去?」
「還真說了,我想想,」兆佳景仁摸了摸下巴,「從朝陽門往通州去.…….那通州正是水路、陸路的要衝,若是沿著京杭大運河往南,一路可以到江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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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小進回到養蜂夾道的時候,兆佳景仁已經離開了,胤祥正盯著博古架發呆。
他跟在胤祥身邊快十年,主子爺這幾日失魂落魄的日子,比前十年加起來的都要多,只有在去太妃陵祭拜先敏妃娘娘的日子,胤祥臉上才會露出這麼惆悵而落寞的神情來。
在門口踟躕了一會,燕小進不敢貿然打擾主子的這種沉思,他順著胤祥的目光看過去,那架子上擺著放核雕龍舟的盒子,旁邊是一套不起眼的白瓷酒具,正是那日胤祥和胤禛對飲的酒杯。
他猛地緩過神來,回頭望燕小進,「我與四哥醉酒那日,福晉可對你說過什麼?」
燕小進不敢隱瞞,」福晉那日問我爺怎麼看上去心事重重,我便….….我便告訴福晉,想來是先敏妃娘娘的忌日快到了,我得代他去上香。」
胤祥轉瞬明白了,聲調冷下去,「你不擅長說謊,去江南給常姑娘掃墓那件事……也告訴她了吧。″
燕小進提了口氣,「爺,福晉她大度得很,並沒有吃味兒,您倒是在乎得緊,我都.….我都有些替您心疼了,想來她離開養蜂夾道,也未必是因為那常姑娘吧。」
胤祥沒有說話,目光平靜地掠過院中的那棵老竹,風蕭蕭地起,將綠意灑了滿院。
「今夜你去請四哥過來一趟。」過了很久,他忽然張口道。
月色當空時,胤禛依舊從胡同口下了馬,提溜著一壺竹葉青快步往小院中走,這酒不算好酒,但勝在性烈,他知道胤祥此刻最需要的,便是這舉杯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