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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蔭堂是大觀園的正房,修得很是秀麗敞亮,從廊下望去,能看見鄭夫人和王夫人陪著一位年歲不很大的小公公說話,公公手上端著張剔紅盤子,他很拘謹地盯著盤上的五彩綾緞,一刻也不敢懈怠。
想來那便是聖旨了。
妙玉深吸一口氣,踏入花廳,盈盈跪拜下去。
那公公是受元妃娘娘所託,大約也沒什麼傳旨的經驗,這會終於等到了人,可算能交差了,於是忙不迭地展開聖旨,一氣兒含含糊糊地念完。
妙玉聽得一耳朵囫圇,只聽出聖旨里大概說,「咨爾滿洲正白旗,兆佳馬爾漢之女兆佳氏妙玉,含章秀出,令儀柔順,今遣使持節冊爾為十三阿哥愛新覺羅胤祥之嫡福晉……宜令有司擇日,備禮冊命,主者施行。」
這算是徹底吃下定心丸了,妙玉很坦然地雙手接過聖旨,叩謝聖恩,腦海中卻慢慢浮現出那個身影來。
眉眼清貴,風度俊朗,陽光下笑起來很溫文和雅,可兩回相見,他都是孤身一人著,通身便帶了深如寒潭的清冷。
妙玉知道他光明而美好的結局,更知道他在通往這個結局的路上,要經歷多少坎坷。
她就要成為這人的嫡福晉了。
檐角上掛起了風燈,宮門快下鑰了,胤祥不緊不慢,出了阿哥所去角門上牽馬,燕小進跟在他後面問:「爺上雍王府里去?」
胤祥點了點頭,朱紅的宮牆襯著他石青的便服,馬石上一踏,駿馬通靈般嘶鳴,身影很利落地消失在暮色的深宮裡。
在此刻出紫禁城,倒是用不著擔心夜裡怎麼回來,十三爺與四爺情同手足,雍王府里甚至給他預備了一間小院,這是胤祥身邊的下人們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他今夜在去見四哥之前,還想去一個地方。
一路往南,落日餘暉給尚書府的門楣灑上了淡淡的金色,先前他還只是聽說了消息,直到梁大公公將聖旨送到他手中,他方明白此事已毫無轉圜之地。
胤祥苦澀地笑了笑,反正姑蘇的那位常姑娘早已不在了,反正已開口納了瓜爾佳側福晉進門,反正娶嫡福晉這一天遲早要來,是尚書之女,還是平民之女,於他又有什麼區別呢?
事到臨頭沒有退路,令他心生好奇的,是燕小進私下查探後的稟告。
「爺,那兆佳姑娘是自己要求當十三福晉的。」
胤祥那時正坐在書房裡寫字,聽了這話,也不由有些發愣,提筆停下來,墨汁滴在生宣上,洇出一團淡黑色。
旗人女子是不拘小節了些,但像這樣能直接張口的貴女,他可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既然有了好奇,難免要看上一看,何況這又是要攜手終身的嫡福晉,胤祥也不能像對瓜爾佳氏那樣,擺在一邊當個供品。
對面便是尚書府,胤祥在胡同里下馬,定了定心神。他不能這麼堂而皇之地走進去,這對兆佳尚書夫婦和他未來的嫡福晉來說,都稱不上尊重有禮……他只想遠遠地看上一眼,看一看這是個怎樣任性而膽大的小姑娘,竟然做得出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來。
暮春的黃昏里飄來溫軟的風,不知是哪裡的晚桃開了,暗香浮動,胤祥有些分心,順著晚意望向天際,東邊的天色已經變成了澄澈的深藍,一兩點明星伴著半輪彎月,映在碩大的蒼空里。
腳步聲傳過來,胤祥轉頭望去,只見胡同口慢慢抬過來一頂素雅的香色小轎,轎邊只跟了一個穿綠背心的丫鬟和一個婆子,他眯眼認去,那丫鬟仿佛有些眼熟,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
轎子落地,先走出來一個穿淡綠春衫的纖細身形,後面是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那姑娘扶著婦人往府里走,闊大門檐下的護衛忙笑著迎上來,「太太和姑娘總算回來了!恭喜姑娘!賀喜姑娘!」
那婦人笑著說:「該改口了。」
護衛猛地醒悟過來,腆臉笑道:「恭喜十三福晉!」
胤祥登時心頭一震,那便是他的嫡福晉?
月光宛如蜜色薄紗,又輕又柔地打在那姑娘的側臉上,即便很朦朧,但他還是認出來了那玲瓏的額頭和雪片般的潔白皮膚。
竟然是她?
第27章
竟然是她,胤祥一時間很是驚詫。
晚風又起來了,尚書府的門內流出來一點暖甜的氣韻,這不是晚桃花的香味,天色暗得更濃了,護衛們魚貫湧出,籠起風燈,淡綠的春衫衣角在橙黃的晚光中一閃,纖細的背影已繞過垂花門,隱匿在晦暗的深宅里。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是因那日弘慈廣濟寺里曾救過她一次,她便暗生了情愫麼?可除夕那晚,她又為什麼會出現在賈府里,又是怎麼成了兆佳馬爾漢的女兒呢?
尚書府大門一闔,胤祥嘆了口氣,調轉視線,跨上馬背,一路心思頗重地往雍親王府去了。
雍親王府燕水花園的雲章閣里已布下宴席。胤祥坐在長桌一角,靜靜看著面前一桌子菜,黑地白梅花的大圓瓷盤裡盛著蘇造五香肉,周圍擺著四道懷碗菜,是燕窩鴨條、熘鱔段、荸薺火腿和什錦魚翅,水果雖只有一盆,卻是閩南的鮮荔枝,酒是濟南的秋露白,四哥向來儉樸,難得這樣豐盛,倒叫他有些意外。
「十三弟想什麼呢?」胤禛將酒杯放在胤祥面前,「今兒聽說了你的好消息,旁人便算了,你可得吃我這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