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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有三歲的兒子,『失明』了。
銀古緩緩的皺起眉,綠色的右眼凝住目光,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在回憶。
老伯卻已經沉浸在記憶中,露出一絲懊悔與極深極深的疲憊。
木下三郎再也無法忍受了,他與妻子一道,想背著兒子翻越大山,到外面繁華的鎮上尋找醫生。
那時村中人都見他步履匆匆的奔回家收拾行裝,妻子抱著兒子坐在屋檐下,眉間愁苦,卻還在輕輕哄著哭鬧不休的孩子。
那已經是黃昏臨近夜晚的時刻了。
太陽漸漸低沉,落入遙遠的地平線中,最後一縷光輝收斂,黑暗慢慢籠罩了大地。
耳邊孩童的哭聲還在迴響,下一刻卻戛然而止,連一點餘音都沒留下。
村中人驚慌望去,只見散落一地的包裹,與陡然熄滅只有裊裊輕煙的燈盞。
木下一家,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收起回憶,銀古將目光投向屋內睡滿的人。
這些都是他從光脈彼岸帶回塵世的迷途者,被暗瞼所惑,恐怕得等待一段時間才能醒來。
但這都已經是萬里挑一的幸運兒了。
銀古的視線落到沉沉睡去的木下三郎身上,他身旁睡著妻子,面容疲憊,仿佛走了極為漫長的道路,此時此刻才得以休憩。
兩人挨得極近,親近而安寧,他們中間卻空出一個小小的位置,兩雙手虛虛環抱著空氣,像是在抱著一個看不見的孩子。
――然而木下夫婦的兒子,卻沒能從黑暗中回來。
「銀古,銀古。」
銀古抬頭望去,見小綱吉抱著一個小木盆不太穩當的走進來。
小木盆里盛滿了水,邊緣搭著塊粗布,色澤黯淡,一半浸了水,顏色更深一些。
老伯和這家的男女主人也走進來,端著稍大些的木盆,同樣裝著水與布。
幾人分別跪下,拿了粗布浸濕,挨著挨著給昏睡的男女老少擦臉。
小綱吉也學著他們,老老實實扭干粗布,胡亂的抹了把木下三郎沾了泥土的臉與手。
木下三郎失蹤前因為勞作過,身上滿是塵土泥沙,小綱吉在光脈邊聽到的沙沙聲,就是他身上砂礫掉落的聲音。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巧合。
銀古有些感慨,他看了眼昏睡中的男女老少,經過村人辨認,熟識的只有木下三郎與他的妻子。
餘下還有數人,皆是外鄉者。
「唔……」
一聲短促的呻/吟響起,仿佛被拉開序幕般,其他的低吟聲也起起落落,房間中霎時喧鬧了幾分。
只見昏睡諸人半撐著身體,一手捂著頭,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打量四周,神智即將回籠。
「醒了醒了!」老伯十分驚喜,他跪坐在木下三郎旁邊,關切的凝望他。
「……伯伯?」身材高大的男人勉強看清眼前的景象,嘴裡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呼喚。
老伯欣慰的眼角泛紅:「是我……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怎麼了……」木下三郎還有點搞不清狀況,他偏過頭去,與同樣半撐著坐起的妻子四目相對,良久,也眼角泛紅,情不自禁的擁了上去。
周遭有些亂,剛醒來的迷途者或低泣或警惕的看他們,村人上去好生安撫一番,才終於平靜下來。
最後通過問詢得知,迷途者的家鄉有的遠有的近,路途還有所分歧。所以大家商量片刻,決定待他們休息一陣,統一將人帶出大山到附近鎮上,僱人送他們返家。
「大家都很開心呢。」小綱吉被銀古牽著,看他們淚中帶笑的模樣,有點羨慕,又有些失落。
我還能回去嗎……?
偶爾腦海中浮起這些泄氣的思緒,小綱吉都會很快將它甩開,但今天,小綱吉卻覺得胸口悶悶的,怎麼也沒辦法讓自己不再想這些。
這就是媽媽說的『思念』嗎?
小綱吉捂住心口,覺得這果然是件令人難過的事。
銀古沒有察覺到小綱吉的異樣,他正在和木下夫婦說話。
「蟲師先生,我的孩子……」
面對兩雙期望與絕望交織的眼睛,銀古沒有撇過頭。
沉靜的右眼看著木下夫婦,然後,他緩緩搖頭。
兩雙明亮的眸子霎時黯淡,低低的泣音斷斷續續,木下三郎擁緊掩面哭泣的妻子,沉默的垂下頭。
小綱吉走到銀古身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揪緊了銀古的袖角,良久都沒說話。
銀古也沉默了一下,還是道:「關於暗瞼的記載很少,它們偶爾會出現在沒有光亮的黑夜,如果碰上活物,會寄宿在其體內。」
木下三郎手微微顫抖,他更低的垂下頭,聲音哽咽:「我不該出去的……那個晚上,我不該……」
銀古壓低了聲音,近乎自言自語:「被寄宿者會出現失明徵兆,猜測可能是暗瞼在尋覓光脈的空間,傳播方式未知,極可能是親密接觸後的分裂繁殖……」
木下三郎失明五天,妻子失明五天,隨後是他們的孩子。
兩次定位光脈,最後一次,便直接進入。
――迫不及待的,甚至來不及脫離宿主的,回歸到本源的家鄉。
黑暗,無比的黑暗,方向與距離的概念也被模糊,對人類來說畏懼害怕的永暗,對暗瞼之蟲來說,卻是要傾盡所有也要回歸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