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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素婉提到「父親」二字的時候,語氣里並沒有太多的波動,仿佛那人不是她的至親,而只是一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吳氏聽出女兒話語中的冷淡,卻沒有責怪女兒的意思。
就是她,也對丈夫失望透頂。
這人,已經鑽進了死胡同,嘴上說著一些聽著有理、其實都是歪理的話,做著極端、執拗的事兒。
而這些事兒,樁樁件件都在刺傷家人的心。
其中被傷得最厲害的人,就是她可憐的素婉啊。
吳氏是真的飽讀詩書、通情達理的人,她不會一味的勸說女兒要孝順。
呵呵,孝順?
《禮記》有云:「何謂人義?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
看到了嗎,先哲先賢們都對規矩禮法做了明確的說明,那就是父親慈愛、兒女孝順,兄長友善、弟弟恭敬,丈夫有義、妻子順聽,尊者慈惠、幼者順從,君主仁明、臣子忠誠!
所有的恭敬謙讓都是有條件的,那些關係也都有因有果。
可恨世間有些自私無恥之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刻意誇大一方而忽略另一方。
只要求別人盡義務,卻不給人享受權利。
這是什麼強盜道理?
吳氏不懂什麼叫雙標,卻也覺得,哪怕是對待自己的子女也要講究一個公平。
做父母的不慈愛,又怎麼能強求兒女孝順?
做長輩的立身不正,又有什麼資格責怪兒女?
「你父親……唉,我真是不想提他。」
吳氏嘆了口氣,臉上寫滿無奈,「素婉,不管他說什麼,你都不要在意,更不要——」
李素婉打斷母親的話,「父親有話要訓誡女兒?」
李素婉刻意加重了「訓誡」二字的讀音,語氣中的嘲諷不要太明顯。
吳氏當然聽出女兒話裡帶刺兒,她本不想說,可見女兒這般堅持,還是將丈夫的話說了出來。
當然,吳氏轉述的時候,儘量簡化、美化,力求讓那些混帳話聽著不那麼讓人生氣:「你父親的意思,家和萬事興!有些事,不要太過計較!」
吳氏說得委婉,深知父親秉性的李素婉卻聽得明白:「娘,父親是不是嫌我不該拋頭露面、不該狀告庶子?」
李素婉腦海中已經開始想像父親酸腐、執拗的模樣,並學著他的口吻,緩緩說道:「為人女子,當端莊嫻靜,拋頭露面、擅上公堂,簡直就是不守婦道;」
「為人妻子,當賢惠溫柔,違逆丈夫、枉顧夫家,簡直就是不賢不恭;」
「為人母親,當慈愛大度,狀告庶子、家醜外揚,簡直就是不慈不仁!」
吳氏:……
還別說,在家裡的時候,自家丈夫就是這幅言論。
滿口仁義道德,實則透著自私涼薄。
「娘,父親說這些之前,佟承嗣應該派人去過咱們家吧?」
李素婉真是看透了那些人,也知道佟承嗣這般做的原因。
很簡單啊,佟仲盛還被京兆府尹扣著呢。
朝堂上的各方勢力,好不容易抓到了佟家的把柄,正準備利用這件事達成各自的目的。
而皇帝也罕見的沒有偏袒佟家,佟家頓時成了眾矢之的。
在這個關口,就算佟承嗣親自跑去京兆府要人,京兆府尹也不會把佟仲盛交出來。
人家的理由都是現成的:原告不撤訴,案子就還要繼續審理。而佟仲盛作為被告,自然不能放歸回家。
京兆府尹沒有把佟仲盛直接丟進大牢,而是把人好好的留在後衙,已經是給了佟家面子,並且存著「照顧幼小」的善意!
反正吧,李素婉可以想像,佟承嗣如果真的去了,京兆府尹能把他懟得無話可說。
佟承嗣不是個傻子,約莫也想到了這些,他知道這件事最終還是要落到李素婉身上,可他又不想向李素婉低頭,所以就來了個曲線救國,利誘李父出面。
沒錯,就是利誘!
李素婉見吳氏默默點了點頭,知道佟承嗣確實派人找了李父,臉上的笑意愈發冷然:「佟承嗣許了父親什麼好處?」
這話、說得,相當難聽啊,甚至有些誅心,就差直接說李父賣女求榮了。
吳氏也覺得有些難堪,卻不想幫丈夫辯解,因為他確實把女兒給賣了,「你父親寫了一本書,詳細闡明了他的想法,書局覺得荒謬,拒絕幫忙——」
不等吳氏的話說完,李素婉就冷笑著點頭:「佟承嗣願意出銀子僱人給父親抄書,並且保證將這本書流傳天下?!」
李父最想要的是什麼,名和利。
他更想讓人知道,他絕不是李家的不肖子孫,而是能夠光宗耀祖的大功臣。
可惜他官場不得意,哪怕靠著出賣女兒而得了個五品的官職,也沒啥實權,頂多就是名聲好聽。
做官不行,那就學習祖先來個著書立說吧。
可他的那套腐朽的言論,在大梁朝根本沒有市場,就是那些讀書人也覺得太極端、太片面。
如果按照他的那一套,禮法終將被扭曲成吃人的怪獸!
沒人吹捧,沒人爭相手抄,那就只能自己僱人來做,而這些都需要錢。
不得不說,佟承嗣真的很聰明,當他想討好一個人的時候,總能撓到那人的癢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