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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江樓月打斷,多餘地問一句:「今天是周幾?」
江樓月答:「周末。」
苔蘚綠絲絨(05)
話畢,江樓月雖有些醉了,反應略遲鈍了些,還是下意識地站起了身,秦水凝不解,問她:「你做什麼去?」
江樓月道:「雖是偶遇,也該出去跟謝小姐打聲招呼。」
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讓秦水凝愈發覺得憐惜,她雖不常進戲院,也曾見過謝了幕的戲子妝都來不及卸,匆匆忙忙地由戲院老闆引薦,給那些頗有身份貴客斟茶問好,擺出副脅肩諂笑的樣子,全沒了台上颯爽的身姿。
她將江樓月拽回到座位上,言道:「眼下並非在戲院,她又同那倪二少爺約會,不巧車子壞了,心情正糟,你何必去打擾?」
江樓月一面覺得她此話有理,一面又有些猶豫,生怕開罪了謝婉君似的,為難道:「謝小姐幫過我,這樣豈不是失了禮數……」
秦水凝扭頭看窗外,街上人聲嘈雜,倪二少爺將耳朵送了過去,謝婉君正說著什麼,眼睛仍穿過玻璃窗緊緊盯著她們,猶如黑夜裡的狼王狩著獵物,很快倪二少爺也轉頭看過來,正當秦水凝以為這二人要殺進來時,又一部嶄新發亮的洋車停在了路邊,謝婉君收回視線,仿若沒瞧見過她們似的,上了這輛車,倪二少爺匆匆繞了過來,也跟著上去,車子便開走了。
大光明電影院明明已近在眼前了,卻連幾步路都不肯走,非要再叫輛車來,真是少爺小姐的做派。
沉默良久,還是江樓月出聲打破,帶著疑惑問怔怔出神的秦水凝:「秦師傅?」
秦水凝發出一抹自嘲的笑容,頭回漏算了她的舉動,冷聲說道:「你瞧,人家兩個急著去看電影呢,你若出去打招呼,反攪了她的雅興。」
江樓月贊同地連連點頭,兩人酒足飯飽,沒再多留,起身到櫃檯前結帳。可沒等她們爭著付這一餐飯錢,餐館老闆頂了頂花鏡,眯著眼睛說:「二位的單已買過了,就是橫在路中間的那輛車的司機來結的,說是倪二少爺派的。」
倪二少爺怎可能專程給她們兩個小角色付帳,秦水凝心知肚明,是謝婉君的主意。可她剛剛又沒進來攪亂,倒是不符合她愛作弄人的秉性,反叫秦水凝摸不著頭腦,心裡尋思個不停。
回去的路上江樓月還惴惴不安:「還是該同謝小姐打聲招呼的,我這般無禮,謝小姐還給我們買單付帳,太不應該。」
秦水凝吹著燥熱的夜風,心火熾盛,心不在焉地答道:「無妨,我比你更無禮,她恨我才是。」
江樓月又出言寬慰,秦水凝搖了搖頭,提起個毫不在意的笑,裝得險些自己都信了。
她在霞飛路的路口下了黃包車,江樓月則繼續坐在車上打算回住處,分別之時江樓月還問她:「秦師傅,下月許府的堂會,你來不來?」
秦水凝果斷搖頭:「她又沒請我。」
江樓月說:「想必是還沒往出送請柬呢,謝小姐定會請的。」
秦水凝說:「請了我也不會去,店裡忙。」
江樓月說:「自然要去熱鬧一番,我和小芙都想見你。」
秦水凝敷衍過去,瞧著黃包車夫已等不耐煩了,同她揮手作別,目送江樓月離開後,又給小朱買了兩屜生煎,才回了秦記。
這個時間已經沒客人了,小朱坐在角落裡吃得正香,秦水凝發現那位安先生訂的長袍仍擺在原處,沒動過似的,忙問小朱:「這件袍子怎麼沒取走?」
小朱囫圇說道:「安先生試了一番,說是覺得腰身不夠合適,想再收緊個半寸,過些日子來取。」
秦水凝眉間閃過一絲不耐,將那件長袍抱進裡間,念了句:「下次不肯親自量身的客單便不接了,一個個連自己的尺寸都不知。」
小朱看出她心情不好,狼吞虎咽地把飯吃完,催道:「阿姐,天都黑了,你快回去罷。」
她又把謝婉君的那匹綠絲絨收好,問小朱:「那幾件衣裳的扣眼可鎖好了?」
小朱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句完整話,秦水凝便知答案了,苛刻道:「那就熬夜趕出來,明早我來親自檢查,但凡有一個沒鎖好,便罰你十個。」
說完她拎起竹節布包就走,絲毫不理會身後的哀求。
半月光景彈指而過,那件綠絲絨旗袍做得並不順暢,期間秦水凝向謝公館致電,承諾在在開幕前一晚送到,黃媽請示過謝婉君,得到應允才回電答應下來。
出了梅後的天氣竟仍熱得吃人,最後的那幾日裡秦水凝連熬了好幾個夜,懊悔不該一時心軟接了這單,時間不夠充裕,裁衣服這件事上她素來愛苛求自己,總覺得怎麼做都不對,反糟蹋這批料子了。
小朱對此倒是看得清楚,幾次出言寬慰:「阿姐,不過是件旗袍,雖是鋪子開業的大事,可謝小姐穿什麼不好看?你何必給自己這麼大壓力,人都瘦了。」
秦水凝拒絕認同小朱的看法,冷淡回道:「何來的壓力?只是這天氣太熱,絲絨裁起來又費事,今後再不做了。」
小朱見狀自不敢再多說。
到了約定的期限那日,中午秦水凝因沒食慾,便叫小朱自己出去吃飯,她則埋頭在案台前縫花扣,忽覺口渴,脖頸酸得僵了,起身前她冷不防地向後仰了一下,沒等站直就倒了下去,幸好小朱回來得快,將人扶了起來,又打濕條毛巾給她降溫,竟是中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