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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亦風雨(03)
嚴太太同她最熟,加之秦水凝也是她介紹的,故而這差事還能交給誰更合適?
秦水凝卻覺很不合適,連忙擺手拒絕,搶先謝婉君道:「多謝嚴太太好意,家裡離這兒倒不算遠,我走一會兒便到了,不勞煩謝小姐。」
謝婉君等她說完,全當她的話是廢話,沒聽見似的,只顧答嚴太太:「小事一樁,不瞞你說,我這腦袋也昏沉了,得趕緊回家才是。」
秦水凝轉頭看過去,冷淡的表情暗藏的含義不言而喻,謝婉君造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才接收到她剛剛說的話一般,笑道:「走不了多久,車子豈不更快,秦師傅菩薩心腸,不必覺得麻煩我。」
潘二太太家中只有一輛車子,夫妻二人一同用的,送她到嚴府便回去了,她需得往家裡打電話叫人來接,掛斷電話便坐在沙發上等。
謝婉君和李太太的車都停在外面候著,兩人便打算先走一步,嚴太太親自送到樓下,正趕上應酬的嚴先生回來,撞到了一起,免不了寒暄幾句。
秦水凝想要趁機開溜,誰知謝婉君背後長了眼睛,反手將她撈到身前,那嚴先生長得極為斯文,一看就城府頗深,同嚴太太異口同聲道:「這位……」
他收了口,嚴太太介紹道:「這位是開裁縫鋪的秦師傅,看來是院子裡的燈不夠亮,你都沒瞧見我身上試的這件新旗袍。」
嚴先生笑著打哈哈:「忙了一天眼睛都要累瞎了,勿怪,進去我再好生看看。秦師傅,你好。」
秦水凝頷首答了句「嚴先生」,應景罷了。
李太太像是後悔出來早了似的,巴不得進去再喝杯茶,同嚴先生洽談一番,謝婉君是真累了,連忙見縫插針道別:「那我便先走了,我可是領了碧城姐的命,要送秦師傅回家呢。」
她聲稱為嚴太太辦事,嚴先生少不了關照幾句:「謝小姐可是住在法租界?回去時叫司機在安南路繞一下,這邊路口設了卡,一時半刻怕是過不去。」
謝婉君順勢問道:「為何設卡?來時倒還沒有。」
「租界交匯處有些亂,謝小姐還是避開為好。」
嚴先生語焉不詳,顯然不便多說,嚴太太連忙撫上了謝婉君的手,拍打兩下,生怕她管不住嘴多問。
謝婉君怎會那般不識時務,朝嚴太太點了點頭:「多謝嚴先生提醒,告辭。」
話落,謝婉君拱手邀秦水凝一起,兩人前後腳走出嚴家不算寬裕的院門,車子正停在路邊。
一陣風吹過,仍是熱的,帶著晚香玉的芬芳,不消多想,就是謝婉君身上帶的。
司機小佟親自下來給開車門,謝婉君轉頭一看,秦水凝根本沒往車子的方向來,顯然執意自己回去,真是副犟脾氣。
「秦師傅,你可是忘了如何答應嚴太太的了?」
「是你答應的,我並沒有。」
謝婉君立在原地,看她走在嚴府外的紅瓦牆下,月光恰到好處,打上清冷的背影,逐漸要隱沒於梧桐的陰翳,仿佛時代的洪流吞沒一縷柔軟的浮萍……謝婉君箭步上前,一把將她扯過,叫秦水凝根本來不及反應,已被塞進了車子裡,那是晚香玉的巢。
李太太遲些出來,見謝婉君還沒上車,納罕道:「謝小姐還沒走?」
謝婉君一手伸進車裡還攥著秦水凝手腕,另一隻手泰然自若地同李太太擺了擺:「就走了,李太太,再會。」
車門被狠狠地拉上,像是挾持人質生怕逃脫似的,謝婉君本以為她還會掙扎,剛要開口勸告,可她顯然也見到了李太太的身影,只是掙開了謝婉君的桎梏,老老實實地挨著車門坐直,仿佛右手邊同坐的是只吃人的老虎。
謝婉君舒一口氣,問道:「秦師傅住哪兒?」
秦水凝答道:「利愛路。」
她只說了道路,雖是條小路,但也沒透露具體的門牌號,顯然仍在提防,謝婉君也不追問,與小佟說道:「先到利愛路送秦師傅,前面路口右拐,嚴先生提醒的,從安南路繞過去,免得被堵住盤問。」
車子在設卡的路口前拐走,小佟忍不住嘀咕了句:「好端端地怎麼設了卡,來時還沒有。」
謝婉君說道:「我也想問呢,嚴先生越是不說,越證明這裡面有事。」
小佟皺眉想了想,他知道謝婉君也是愛四處聽消息的人,主動說道:「大小姐,說起來好像真出了事,前幾日我回閘北家中,聽街坊說也有路口設卡,一問竟說是在抓間諜呢,不知是不是同樣的情況。」
他一說抓間諜,謝婉君明顯注意到秦水凝轉過了頭,分外留心似的。謝婉君眨了眨眼睛,身子靠向椅背,漠不關心地說道:「別再說這個事了,小心惹上麻煩。」
小佟點了點頭,沒再言語。
謝婉君又轉頭看秦水凝,審視一般,幽幽開口:「秦師傅的店開在霞飛路,與我謝公館離得極近,卻是一整年都不登門一次的,嚴太太身為政府官員內眷,又是新客,秦師傅便親自主動登門,有個詞叫『殺熟』,秦師傅是不是太厚此薄彼了些?」
秦水凝紋絲不動,淡定回答:「是嚴太太指定叫我親自來的,謝小姐若有這個要求,我也不敢不從。」
謝婉君雖不做開店迎客的生意,卻聽明白了秦水凝話里的意思,強勢的客人提出些略微過分的要求總是難以拒絕的,看來她今晚本打算叫小朱來,奈何嚴太太下了令,本就不大開心,又撞上了個素來避而遠之的魔星。